平鲤

漾日(四十三)

半年前。

祁漉做梦也没想到,自己一觉醒来后,人已经被老爷子二话不说送到军队了。他从床铺上弹坐而起,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下了,祁漉风雨欲来的怒气在看清来人时,登时一愣,“……班长。”

肖靖双手抱臂,沉着目光盯着他。

 

祁漉小时候来军队时,肖靖就是负责他训练的班长,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,肖靖还在这个队里没走,只是已经从少将变成了将军,但祁漉还是习惯性地叫出了班长。说起肖靖,祁漉对他还是很尊敬和依赖的,在肖靖沉默的有些冷冰冰的注视下,祁漉满肚子的火就那么神奇地消了下去。

祁漉还没开口,肖靖就率先迈开步子朝外走去,“跟过来。”

 

祁漉皱着眉看着这个训练场,打量了一圈后,最终目光落到了肖靖身上。

“祁漉,来让我看看,这些年,你长进了多少,还是……退步了。”

祁漉,“班长,我现在没心情打架,我必须要马上走,我还有……”

“少废话!”肖靖呵斥一声,已经做好了攻击的准备,“打赢了我就放你走,打输了你就老老实实给我留下。”

肖靖这一句话,成功吸引了祁漉的注意力,他知道肖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人,如果他真的赢了,那肖靖就一定有办法把他弄出去。

打架是纯格斗式,没有掺杂异能,毕竟祁漉的异能实在是太欺负人了。

祁漉往后稍撤一小步,看看避开肖靖的左勾拳,而后他伸手想从肖靖的臂弯直捅腹心,被肖靖在同一时间抓住了手腕,而后又反向一拧,直接将祁漉整个人转了一圈摔在地上。

肖靖又趁热在地上滚了一圈,一只手压着祁漉的胳膊,两只腿想要逼祁漉就范,但祁漉猝不及防地一伸腿,半点不客气地砸在了他的后背上,脚背踢过后脑勺,踢得肖靖眼前阵阵发黑,他吐了口血沫,笑了,“兔崽子。”

两人在极短的时间内过了这几招,随后便难分伯仲,时而他压他一头,时而他赚他一拳。

其实若但拼技巧和动作,肖靖绝对是更胜一筹的,但是他一方面是年龄大了,很多动作反应都不如原先巅峰状态时灵活,另一方面,虽然祁漉没有使用异能,但他肌肉下暗暗涌动的那股能量依旧给了肖靖极大的压迫。

真正有技巧的打架是不见血的,一拳下去,明明让你痛得要死,但是从表面看什么都看不出来。打了十五分钟以后,祁漉喘着粗气仰面躺在地上,肖靖躺在他的旁边。

祁漉觉得自己肚子好像碎成了一块块,肺部也好像埋了颗地雷,连呼吸都变得艰难。

肖靖也好不到哪去,两个人都沉默地恢复力气。

最后,肖靖比祁漉率先站起,他垂下眸,“平手,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儿,不许闹,不许发疯,听到没有?”

祁漉眼睫毛湿湿的,他抬起胳膊遮住了自己的眼睛,喉咙上下滚动了下。

肖靖在他身边沉默了两秒,随后用脚踢了他一下,“起来。”

祁漉没动。

“我让你起来。”

祁漉呼吸好像停了一瞬,接着他将胳膊拿下,起身坐了起来,胳膊搭在自己的膝盖上。

肖靖皱眉,“怎么这副孬样?我不管你在外面怎么样,但来了军队,就把你这孬样给我收起来!听到没有!?”

祁漉心里憋着一口气,他烦躁地揉了把头发,而后利索的站了起来,“班长,我外面真有急事儿,我必须要出去。”

肖靖冷笑一声,“能有什么急事?还能出人命不成?”

祁漉抿了下嘴,无端地气势就弱了下去,他垂下眸,小声道,“不会出人命的。”

“那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军队!就算外面天真的塌了,也有别人呢,不用你操心。”

“不是,我真得出去。”

“那你倒是说啊!什么急事儿啊?”

“我……我媳妇儿现在在医院呢,我得去陪她。”

“……!”肖靖瞪大了眼,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,“你什么时候有媳妇儿了?”

祁漉急切道,“前不久刚有的。班长,班长,你让我出去吧,我得去看看我媳妇儿,我得守在我媳妇儿身边,我才能放心。”

肖靖沉默了下,而后松口道,“……那行吧,我去问问。”

 

军队是大通铺,祁漉刚来还没安排训练,当天晚上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盯着上铺发呆,外面响起了一阵结束铃,接着便是一二一二的声音,整齐的步伐迈向大食堂的方向。

祁漉从训练场回来后,便去洗了个澡,而后就一直躺在床上发呆,直到听到了这阵铃声,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什么都没干躺了整整一个下午。

其实也没想什么,他就在想白鱼现在醒了吗?白鱼会不会好奇他去哪了呢?白鱼会想他吗?白鱼会原谅他吗?

白鱼,白鱼,白鱼。

媳妇儿……

突然,一道亮丽的声音打破了安静伤感的氛围,陆骁知从门口兴奋地跑了进来,“兄弟!你真的进来了!”

他将祁漉从床上拽起,眼见着就要上去亲一口,被祁漉推着脸拒绝了。

“我想死你了!”

“谢谢,我一点也不想你。”

“你怎么蔫儿吧唧的?”陆骁知刚训练完,满身的热气和臭汗,但他丝毫不见外地一把搂过祁漉的脖子,祁漉皱了下眉,不客气地一个手肘打得陆骁知哇哇乱叫。

“你怎么能这么对我!老子可是翘了晚饭来看你的!你不能这么没良心!哦,好吧,你本来也没良心。”陆骁知贱嗖嗖地凑上前,“说吧,你是犯了啥混账事儿被老爷子送进来的。”

祁漉踹他一脚,想把人从床上踹下去,“管你屁事儿!”

陆骁知抱住了祁漉的腿,“是不是因为那个白鱼啊?”

祁漉肉眼可见的僵硬了下。

“哇,还真是啊!”陆骁知睁大了眼睛,“兄弟你可真是出息了,我在军队都听到你做的事儿了,绑人,囚禁,你下一步是不是还要玩cosplay啊?”

祁漉被他说的越发烦躁,“陆骁知,你别以为我不敢揍你。”

陆骁知立刻从他床上弹了起来,嘿嘿笑着往后退,“别啊,别这么暴躁,我就随口一说,所以你真是因为这个被你家老爷子赶出来的?不应该啊,你家老爷子不是最宠你了吗?这次怎么胳膊肘朝着外拐了。”

陆骁知不知道车祸的事儿,也不知道白鱼现在躺在医院依旧生死不明,他只当祁漉一时没控制住脾气,将人绑了起来,这和他们之前做过的事儿比比,其实也没过分到哪里去。

陆骁知看出来祁漉是真烦,也深知自己再多说一句话就会马上被打成一个猪头,于是聪明地选择了闪人,刚走到门口,就撞见了夹着风走过来的肖靖。

陆骁知闪到一边儿,好奇地看着他,嘴边恭敬地喊道,“班长好!”

肖靖看了他一眼,点了点头,随即就进去了,陆骁知在外面扒着门偷看。

祁漉一看肖靖,还以为是来放他出去的,谁知肖靖劈头盖脸第一句话就是,“你下午跟我瞎说什么媳妇儿?!”

祁漉,“我没瞎说!”

“你还硬!”肖靖用手指着祁漉,“你再多给我胡说一句试试?啊?我都跟叶少打电话了,你知道我脸丢大发了吗你?!”

下午和祁漉谈完后,肖靖片刻不敢耽误地就给叶升礼打了电话,他刚说完情况,正准备帮祁漉说两句好话,就听见叶升礼轻笑道,“肖将军,您不用管他,哪有什么媳妇儿啊?准是这小子为了出去瞎编的。”

肖靖一听,认准了自己是被祁漉这个混小子给骗了,忙完手里的工作就立马来找了祁漉。

“什么叶少?叶升礼?你为什么要跟他打电话?”

“这次不是他把你送进来的吗?”

祁漉瞳孔骤缩,“什么?!送我进来的是他?”

肖靖看他被点炸的样子,皱着眉道,“你不知道?”

“不是我爷爷送我进来的?是他?叶升礼?”祁漉冷笑一声,撸袖子从床上下来,“他凭什么?他觉得他是谁啊?自己家的破事儿都管不完呢,还来管别人家……不对,肯定是叶蔡时那个臭不要脸的!艹,敢阴我!”

肖靖,“你胡言乱语说什么呢?”

“班长,班长,我是被人给阴了,你相信我,我没骗你。”

肖靖被他弄得好笑,“相信你什么?相信你有媳妇儿?”

祁漉,“她就是我媳妇儿,我喜欢她。”

肖靖沉默了下,而后若有所思地看着祁漉道,“有些话我本来没想说,也没想问的。祁漉,今天下午我打电话的时候,叶少说你害的一个女孩现在在医院都人事不省,重伤昏迷,九成的概率这辈子都醒不来,我问你,这是不是真的?你说,你说我就信你。”

寝室陷入了一片让人心颤的安静。


祁漉的手无端开始颤抖起来,这番话落到他的耳朵里,成了最让他害怕的东西。

他想否认,但他做不到,人就是他推的,白鱼就是他害的,他的指尖现在都清晰的记得推出去的瞬间。

肖靖看他的反应,心里便有了个数,“所以别再给我打什么歪主意,听到没有?再有下次,决不轻饶。”

祁漉没有再开口嚷他放自己出去,他沉默地站在原地,垂着眼,整个人好像因为肖靖刚才的那番话,陷入了一种不可自拔的恐惧和愧疚。

……白鱼,还是没有醒吗?

 

肖靖和偷听的陆骁知打了个照面,陆骁知惊慌地捂着自己的嘴,嗯嗯了两声,又怕祁漉听到,正想小声开口时,陆骁知已经从他面前离开了,他连忙追了上去,笑嘻嘻地问道,“班长,班长,你有没有吃晚饭啊班长?”

两个人下楼,陆骁知还是一直跟在他后面不肯离开,肖靖忍无可忍地停下脚步,回头见陆骁知一脸期待的样子,“……不饿。”

陆骁知,“那就是没吃了?没吃怎么行呢,人是铁饭是钢,一顿不吃饿得慌,你忘了小时候我和祁漉不好好吃饭躲起来偷吃零食,您让我们出去跑圈的事儿啦?”

肖靖沉默地看着他,

陆骁知,“……那个,其实我也不太记得了,我这个人不太记仇的哈哈哈,哎,班长你别走啊!”

 

半个小时后,大食堂内。

肖靖双手抱臂,面目表情地看着陆骁知,“快吃。”

陆骁知看了看自己盘子里已经凉掉的几个大包子,嘿嘿一笑道,“您真不吃啊?”

肖靖,“不吃。”

陆骁知跟没听见一样,拿起一个包子掰成两半,“一人一半啦。”

肖靖盯了那半个包子几秒,终于抽出了自己尊贵的一只手,接过了包子。

气氛缓和了些,两个人一起啃冷包子总比陆骁知自己啃要好,陆骁知一边啃,一边偷偷抬眼打量肖靖,谁知被肖靖抓个正着。

肖靖,“有什么想问的就快点问。”

陆骁知亮晶晶的眼睛里闪出了八卦的小光芒,“祁漉今天下午跟你……啊不,跟您说什么了?”

他在门外听得云里雾里的,什么医院,什么女孩儿,难不成那个女孩儿是白鱼,祁漉害得白鱼出了车祸?不能吧……

但是肖靖的每一句话都在加深陆骁知的猜想,陆骁知现在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全过程。

听完后,陆骁知同学本着有瓜不能自己一个人吃的感人原则,将自己知道的情报也都告诉了肖靖,比如祁漉是怎么绑人家姑娘二话不说绑走的,比如祁漉是怎么像疯了一样把人囚禁起来的……

肖靖越听眉头皱得越深,似乎是对此非常不能认同,“这真的是祁漉干的?”

陆骁知,“嗐,班长您不知道,祁漉这几年脾气越来越暴躁了,几乎没人能管住他……哎对了,祁漉下午说白鱼是他媳妇儿啊?”

肖靖,“嗯,他说他有媳妇儿,他媳妇儿在外面等他,我……我就以为他已经结婚了。”

陆骁知,“哈哈哈哈哈,啧,祁漉这个厚脸皮,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,人家姑娘指不定怎么恨他呢,怎么就成了他媳妇儿了?”

肖靖的两只手分别平放在两个膝盖上,没再接他的话,只是周身的气场比刚才柔和了很多,“快吃。”

陆骁知,“知道啦知道啦,我又不是猪,怎么总是让我快点吃。”

肖靖没忍住笑了下。

陆骁知像是装了感应雷达般抬起头,“笑了,又笑了,这次被我抓到了吧,哼哼。”

肖靖那一抹笑很快便消失不见,面无表情,甚至有点冷的盯着陆骁知。

陆骁知的嘚瑟劲儿立马消失不见,乖乖地低下头开始啃包子,“快点,我快点。”

 

祁漉从第二天就被安排上了训练,在陆骁知隔壁的一个队。他哪有什么心思训练,连床都不起,他那个班的班长罚他跑圈,祁漉就跟没听见一样,最后人家小班长没办法,告了肖靖那去,肖靖一点都不手软,当天晚上就拿着他的被子扔了出去。

对付祁漉,没人比肖靖更知道办法,他知道什么毒气室训练、负重体能对于祁漉来讲都是小儿科,但是将人赶出去,外面零下十几度的天气,连张床都没有,祁大少怎么能受得了呢,祁漉冻得脸都青了,但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向之前那样服软。

肖靖讶然,这都冻了两三个小时了,祁漉身上还有病,再冻下去可能就要出事儿了,他犹豫了下,结果刚站出来,就听见祁漉站在操场上冲着他喊,“班长!要不你就冻死我!要不你就放我走!班长!”

肖靖又“啪”的一声关上了门,退了回去,拿起了桌子上的报纸。

听这声音,就算冻一晚上也出不了人命。

 

祁漉就这样被迫在军队里待了下来,他根本不可能自己逃走,他连这个基地在哪都不知道,谁知道叶升礼是把他塞到那个犄角旮旯了呢,只有一种办法,就是让叶升礼松口,但叶升礼怎么可能松口呢?叶升礼后面还有个叶蔡时,不知情的祁漉把这笔帐全算在了叶蔡时头上。

祁漉不好好训练,脾气大的像个炮仗,一点就着,骂的小班长三番两次找肖靖诉苦,肖靖便只能寻思着将祁漉调走,可是放哪个队里呢?一眼望去,便瞅到了恨不得退八百里外去的陆骁知,陆骁知简直就要哭了,“班长,我的好班长,我最近是哪得罪你了?”

肖靖,“没啊。”

陆骁知,“那你为什么要给我送个祖宗来呢!”

肖靖别扭了一瞬,厉声训斥道,“还不快去训练!看看你手下的兵都懒散成什么样了?要是这次综合排名你们队又倒数的话……”

肖靖话还没说完,陆骁知就双脚一拢,行了个军礼往门口跑去,跑到门口的时候,似乎听到了一句,“有事儿就来找我。”

陆骁知回过头,见肖靖已经低下头开始办公,刚才的那句话,恍若只是陆骁知自己一个人的幻觉。

 

祁漉已经在军队待了一个多月了,现在是看谁都不顺眼,在陆骁知跑着来找他,并不知死活地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时,祁漉差点反手跟人打起来,幸亏陆骁知及时拉着他的手道,“兄弟别激动,我知道你心情不好,走走走。”陆骁知低声道,“我那有酒!私藏的酒,可不能被班长发现!”

祁漉喝酒就跟喝水似的,喝的又快又急,再加上他心情不好,就很容易醉。

陆骁知刚砸吧着嘴喝了几口,祁漉就仰头喝了快半瓶了,陆骁知摇摇头,“兄弟,喝酒不是你这么喝的,你这么喝能喝出什么来呀?就跟喝白开水似的,而且这酒容易上头,你……”

他话说到一半,只听“嘭”一声闷响,祁漉已经倒在了桌子上。

陆二少叹了口气,说了声“干杯”后,拿着酒杯往祁漉脑袋上碰了下,一饮而尽。

陆骁知将杯里的酒喝完,又将没喝完的半瓶再次藏起来。然后看着已经人事不省的祁漉,托着腮犯起了愁,他自然是不能将祁漉送回宿舍的,祁漉满身的酒气,他住的宿舍又是大通铺,要是被人发现喝酒……祁漉一个光脚的什么都不怕,但他陆骁知这个穿鞋的怕啊。

想来想去,好像只有让祁漉在他的床上睡了,于是陆骁知认命地抬起祁漉,一边憋红了脸,一边嘟嘟囔囔道,“你说啊,你上哪找我这么好的兄弟去,你!你怎么这么沉!你吃的都是shit吗你!”

好不容易将祁漉抬起,只听祁漉嗡嗡了两句,陆骁知没听见,把耳朵凑过去,大声道,“啥?”

祁漉闭着眼睛,皱起了眉头,满头的细汗,眼睫毛不知道是被汗浸湿的还是被泪打湿的,他脸上湿漉漉的,又红彤彤的,嘟囔说话的时候,似是陷入了某种癔症,“你说,我当时怎么就推了她呢……”

陆骁知听清后,叹了口气,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。

 

祁漉调到陆骁知的队里后,整个人更加颓丧了,反正陆骁知已经放话下去,不用管祁漉,只要人活着就行。祁漉浑浑噩噩地在军队里待了好几个月,连新年的时候老爷子都没打个电话,陆骁知犹豫了下,“要不,我留下来陪你过年吧。”

这几个月,祁漉周身的刺好像都软塌榻地垂了下来,闻言他连眼睛都没睁开,“趁早滚。”

陆骁知,“得嘞,您老人家吉祥,新年快乐。”

 

 

眨眼间这个年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过去了,祁漉有的时候真的有种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的感觉,回头再看的时候,他已经在军队里待了半年之久,而老爷子依旧没有要放他出去的意思。

日子一天天的在过,但若是问都过了些什么,又都全然不记得。直到那天他和陆骁知在操场上比引体向上的时候,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。

那天,祁漉一辈子都不会忘记。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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