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鲤

漾日(四十七)

秋末冬初的风冷的像下刀子似的,太阳出奇的大,但是却一点温度都没有,带着骗人的假象,透过洁净的玻璃窗,照在了白鱼细密的睫毛上,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,房间里尴尬的气氛并没有对她产生一点影响,她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,只是缓和地目视前方。

面前的几个导师都窃窃私语起来,其中有一个哪怕压低了声音,语气也直接冲到了人的耳朵里,“怎么回事?!招生办招人都不看看的吗?这属性一栏都是空白,谁敢收?”

另一个声音说,“但好歹孩子是考上了,总不能让人家回去吧。”

又混杂了一个声音,“回去……恐怕是不行,我们学校这上百年的声誉,不能因为这事儿传出什么不好听的吧,不合适。”

“那谁要?你们谁要?我可不给自己找这麻烦,刘主任,你要?”

刘主任,“啊……啊,我倒也不是推脱,主要是我这马上就要评职称进教授了,这节骨眼上不能出岔子啊,而且我也没有精力带新学生了。”

“白、鱼?”

一道温和的声音冲破这些细言碎语,让白鱼晃过神,慢半拍地抬起了头。

坐在最边上的一个女老师,看上去年纪不是很大的样子,一头及腰长发,漂亮温和的杏仁眼、鹅蛋脸,和善的看着她道,“你对生物研究感兴趣吗?”

 

导师名叫夏暖,人如其名,真的是一个很温暖的人。在所有导师拒绝白鱼的时候,她挺身而出收了她当学生。

对于白鱼来讲,她学什么都是学,她只是不想让自己闲着胡思乱想,而且听说学生物研究,就算研究做的不好,高蜀毕业了照样可以直接去大医院工作,可以挣不少钱。这样想来,倒也挺适合白鱼的。

直到白鱼拿着夏暖给的名片,被名片上折射的阳光晃了一下眼睛时,她才彻底地回神,闭了下眼睛,用手打了几下自己的额头,“白鱼,清醒点!”

自从出院后,白鱼就经常陷入这样无由来的出神,甚至连她自己都没察觉,就已经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半个小时,这对于以前的白鱼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,但是现在……

白鱼揉了下太阳穴,难道是因为车祸后遗症吗?

她没有跟任何人说,反正说了也只会平白地让别人担心,倒不如不说,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,应该多休息休息就好了。


高蜀的宿舍比初蜀要好得多,完全是独栋设计,进出学校也没有门禁限制,白鱼本来想绕着学校走一圈,但是高蜀真的是太大了,她走了没一会儿,就坐在路边的椅子上敲着腿休息。

“啊啊啊啊,好饿啊,真的好饿啊。”

“乖,马上就到了,再坚持一下。”

“我中午要多吃两个大鸡腿!”

“好!”

白鱼敲着腿的动作一顿,慢慢地扭过头去,不自觉地盯着那对路过的小情侣背影看,男生比女生要高半个头,胳膊熟稔地搭在女生的腰上,两个人过了一条小马路,朝着前面的高栋建筑走去,那里应该就是高蜀的食蜀。

白鱼的眼睛突然被刺痛了一下。

潜伏在最深处、从未被注意过的记忆突然被唤醒。

……

“你去过高蜀的食蜀吗?十七层的小面包你吃过吗?听说很好吃。”

“唔,十七层?我只喝过他们那顶楼的咖啡。”

“哦,顶楼几楼啊?”

“十九?二十?没注意,但是咖啡很难喝。”

“嗯……嗯?!你去过高蜀?你是高蜀的学生?”

“吃饭的时候再说,乖。”

……

“白鱼!”叶蔡时突然从后面跳了出来,拍了白鱼的肩膀一下,面容粲然地笑道,“你看什么……你怎么了?”

白鱼回过头,“怎么了?”

叶蔡时皱起了眉,担忧地问道,“你怎么哭了?是导师为难你了?还是遇到什么事了?”

哭了?

白鱼用手擦了下脸,果然摸到湿润润的一片,看着手上的水渍,她的心脏就像是被人瞬间捏成了一团,鼻腔又开始泛酸起来。

但是现在哭实在是太丢人了,所以白鱼吸了下鼻子,将眼泪又憋了回去,故意大声笑道,“我没事啊,就是……好奇你们这里十七楼的小面包到底好不好吃。”

叶蔡时看到她笑了,才松了口气道,“什么你们,现在应该是我们才对,十七楼吗?唔,让我想想……”

白鱼被他搂着向食蜀走去,但是整个人却又控制不住地发起呆来,叶蔡时的声音在她耳边逐渐远去,耳鸣声越来越强,就连眼前的场景也变得晕眩,她好像只是凭着本能在走路,凭着本能在拐弯、停顿、上电梯,就好像是一个溺水的人,在坠海之后,无声无息地越陷越深,直到叶蔡时大声叫了她好几下,才将白鱼从另外一个世界叫出来。

叶蔡时,“你到底怎么了?在想什么?”

“没……没想什么。”白鱼掩饰的笑了下,移开目光盯着前方,“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?”

叶蔡时,“哦,你怎么知道十七楼有小面包的?”

白鱼眸光暗了暗,顿了片刻后才扬起嘴角道,“听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姐姐说的。”

 

不知道闵绘夏在那个世界,过得还好吗?

 

白鱼和叶蔡时有说有笑地吃了顿午饭后,两个人就分开了,叶蔡时现在是高蜀二级,基本上已经可以单独自己做项目了,听说最新一批的空间站检测器就有他的研究,如果他的检测器真的被选上了,过不了多久还要去太空审查,到时候又是一番忙碌。

白鱼和他分开后,晃晃悠悠地找自己的宿舍,但是她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,绕了大半天,生生地被秋末的太阳晒出一脑门子的汗,都没能找到宿舍,期间还迷迷糊糊地抓了两只鬼,异能又往前“噌”地一声,上升了一小段。

最终,白鱼还没找到宿舍,就一个电话被夏暖叫到了实验b座。

一进b座,满身围绕的暖气顿时散去,白鱼就像是一个随地行走的小火炉,脸颊红扑扑的推开了实验室的门,实验室里除了夏暖外,还有一个身材高挑的男生,夏暖看到她这副傻乎乎的样子,不由得笑出声,“来了?”

白鱼解开围巾挂在一侧,“嗯。”

夏暖开玩笑道,“李黎,我跟你说的那个高冷小学妹来啦!”

白鱼现在这副迷路十八弯又被太阳晒成干的样子,属实跟高冷一点都沾不上边儿,李黎看着她一笑,伸出了手,“你好,我叫李黎。”

白鱼两只手回握,一碰才发现李黎的手凉的惊人,与她现在过分高热的体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,白鱼一吓,又像只兔子般向后缩了缩手。

李黎的手就那么悬在了空中,他疑惑地用目光与白鱼对视了下。

白鱼脑袋一热,脱口而出道,“我怕烫到你。”

说完,实验室陷入一片寂静当中,白鱼可能真的是中暑了,脑袋不太灵光的继续找补道,“那个,我……我太烫了,我看你手那么凉,那个……”

“哈哈哈”

李黎和夏暖一起爆笑出声,夏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,空出一只手揉了揉白鱼的脑袋,“白鱼,你怎么这么可爱啊。”

白鱼被她夸得讪讪一笑。

李黎笑着挑眉道,“那就等学妹降温了,我们再好好地打个招呼吧。”

 

夏暖平常除了在学校上课,自己在研究所还有好几个项目要做,所以白鱼一个星期是见不到她几次的,大多时候都是李黎在照顾她。

李黎今年上高蜀二级,在他们这个学级专业第一,完全有能力带自己的小徒弟了,他总是开玩笑地说,正好拿白鱼练练手。

但是白鱼却很不好意思,她以前从来没觉得自己笨过,但是现在做实验的时候却总是这儿磕到了,那儿碰到了,好几次还差点让小白鼠给咬了,仓皇地往后退时,又噼里啪啦地碰碎了好几个玻璃杯。

白鱼觉得如果自己有这么个不成事儿的小学妹,一天最少得发八百次火,但李黎每次都不生气,听到玻璃碎地的声音后,第一反应担心她,“你没事吧?有没有哪里伤着?”

白鱼,“我……”

李黎检查了一下她的手和胳膊,发现没有外伤后才松了口气,笑了下,用手夹着她的咯吱窝从一地玻璃渣里抬起来,像是放小孩儿一样放到了旁边,“呆着别动,我来收拾。”

白鱼被他的动作弄得猝不及防,看着李黎蹲在地上收拾,又觉得自己拖了后腿,声音都小了,“学长,要不我帮你吧,我……”

李黎,“你去帮我买杯咖啡吧。”

白鱼像是无所事事的小士兵突然得到了上级的指示,眼睛都放出了光,“好!”

说罢,还没等李黎回头,她便一溜烟地跑出去了。

没一会儿,一溜烟溜出去的白鱼同志又一溜烟地溜了回来,站在不远处,“那个学长,你要喝什么呀?”

李黎放下手里的抹布,一只手搭在膝盖上,回头冲她无奈地笑道,“美式,不加糖。”

 

推开实验楼的大门,白鱼深深吸了口气,带着凉意的清新空气迅速涌入肺腔,让她的脑袋清醒不少,她一边朝着校外的咖啡店走去,一边想,她是不是不太适合这个专业啊?是不是当时选导师的时候太武断了?是不是应该多考虑一下?但是当时的情况,除了夏暖,也没人肯要她啊……

白鱼想着想着,又犯了这段时间的老毛病——跑神。

她的脑袋一片空白,眼睛盯着虚空中的某点,耳边嗡嗡,眼前的景也变得虚幻,像是又不小心失足,掉进了海里,越沉越深。

把她从跑神的那片海里拉出来的,是噩梦般的一声鸣笛。

汽车的远光灯照在白鱼身上,一瞬间,铺天盖地的记忆向白鱼涌来,她的瞳孔猛然缩小,双脚却像是钉在了原地,动弹不得。

时间好像被按了慢速键,与另外一个时空里的记忆相重合,记忆中的她,被生生地退到了高速行驶的车前,被撞出去几十米远,最终被拉到一片沾满灰尘的草坪上,无人问津。

血流了满地,脖子断掉,记忆中的草坪是血红色。

现实的慢速与记忆中的加速相重叠,层层印在了白鱼的瞳孔里——她眼睁睁看着这辆车朝她越来越近地撞了过来。

 

倏然,一股拉力像是一根针,扎破了这个像是气球般的幻景,于是时间开始恢复正常流速——疯狂响起的鸣笛声,路边行人的失声尖叫以及车胎划过地上的滋滋摩擦声。

白鱼被拉进了一个沾着冷气的怀抱,她被撞得鼻子生痛,生理性眼泪一下激了出来。

虽然怀抱是冷的,但是那人拽着她手腕的那只手,却烫的惊人,烫到让她瞬间就脱离了那片海,瞳孔慢慢恢复焦距。

车主人气得直摁喇叭,“啪”的一声摔上车门,“你他妈傻逼是不是?看不见红灯啊?找死也别在别人车前边儿找死啊?你他妈……”

白鱼靠在那人的胸前,耳朵被他伸手捂住。

祁漉的眸光沉了下,哪怕没说话,恐怖的异能压力也咄咄逼人地袭来。

那车主人有些肾虚地骂了句,“神……神经病!”

骂完后,他反倒像是被骂的那一个,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离开了。

周围的一切慢慢地恢复如初,路两边是行色匆匆的大人小孩,路中央是川流不息的名牌杂车,似乎刚才那场差点触目惊心的车祸,只是大家的一场幻觉。

只有那两个人,还站在路边的梧桐树下,一动不动,似乎是时间独独忘了给他俩解开慢速键。

祁漉有些手足无措,他不知道该说什么,就连抱着白鱼的两只手都变得僵硬起来。

他其实一个星期前就已经从军队回来了,但祁老爷子一直找人看着他,好不容易今天才找了个空挡溜了出来,本来只想偷偷看白鱼一眼,谁知正好碰见白鱼出来买咖啡。祁漉心里有些后怕,如果他今天没有出来,又或者他今天晚来一会儿,那刚才白鱼会发生什么事,他简直不敢往下想。

“放开我。”白鱼像是梦醒时刻轻声呢喃了下。

祁漉稍稍松开她,但是手还是箍着她的手腕,“白鱼,你没事吧?你有没有受伤啊?要不然我还是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,我……”

祁漉的声音给了白鱼极大的刺激,记忆中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,让她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,控制不住的恨意让她浑身发抖,眼眶通红,像是过电般疯狂挣扎起来,“你放开我!放开!”

白鱼的挣扎完全没有章法,一拳拳砸在祁漉身上,她推他,拒他,像是躲洪水猛兽般想要躲着他,但他却像是认死理般,既然人抓到了,就绝对不放手。

白鱼一巴掌扇了下去,在祁漉的脸上划出两道血印。

祁漉吐了口血痰,而后也像是被这一巴掌打开了某个开关般,之前还有些顾忌的动作变得野蛮霸道起来,紧紧抱着白鱼不撒手,“我不放,我是不会放的,我一放你就跑了对不对?你就再也不见我了对不对?”

“不放,我不放,你打死我,我都不放。”

他一只手摁着白鱼的后脑勺,将人死死地箍在怀里,“白鱼,我想你白鱼,我好想你,我两年没见你了,我真的好想你。”

白鱼推不开他,便狠狠地咬在了他的肩膀上,血腥味儿漫开,眼眶里的泪像是盛不住,一滴滴砸在祁漉的身上。

祁漉微微松开她,双手握着她的肩头,有些讨好地笑着,“解气吗?你要是解气,你就多咬几口,你想咬多少口都行,一天咬一口都行,你别,你别不理我就成。”

白鱼连看他一眼,都觉得心口窒息,她轻轻摇着头,像是不能忍受地皱了下眉,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,“我不想再见你了,再也不想。”

祁漉脸上的笑一顿,而后慢慢地直起了腰,他垂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,过了两秒后,他像是没听见那句话般,开口问道,“你饿不饿?吃饭了吗?”

白鱼一秒也待不下去,转身就想离开。

祁漉连忙绕到了她的面前,慌着道,“你别走啊,你说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。你不知道也没关系,我知道一家店很好吃的,你一定喜欢,我带你去吃。”

白鱼的脚步一顿。

祁漉笑了起来,“我的车就停在旁边,我开车带你去,好不好?”

白鱼移开的目光,终于落到了祁漉身上,“祁漉,你不累吗?我累了,你放过我吧。”

祁漉,“你累了?你要休息吗?对了,你现在住哪,是住宿舍吗?要不我开车送你回宿舍吧,你想吃什么告诉我,我打包给你送上去。”

白鱼心里烦躁起来,“你够了没有?!我让你滚!我让你滚,你听不明白吗?啊?到底他妈是你贱还是我贱?两年前我傻乎乎地凑上去一次还不够吗?你到底要怎么样才甘心?”

祁漉双手抓住白鱼的胳膊,他的力气不自知地大了起来,“白鱼,我知道我以前混蛋,我对不起你,我……但是我现在变好了,真的,我有认真治疗,乖乖吃药,你再给我次机会好不好?我一定会对你好,对你特别好,把你宠到天上去,你再相信我一次行吗?”

白鱼看着他,停了两秒后,无力又讽刺地笑了下,“可是我就一条命啊。”

“我已经给过你一次了,我没命再陪你玩儿了。”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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