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鲤

漾日(四十一))

祁漉抱着白鱼,双手都是黏腻的血,他的手指冰凉,指端甚至冰到麻木,抑制不住的哭泣声逐渐从喉间溢出,“你不要走,白鱼,你不要走,以后你让我干嘛我就干嘛,我不关着你了,我对不起你,我错了,你别走白鱼,我真的错了……我混蛋,我不是人,我畜生,你别走……”

热烫的泪糊了祁漉满脸,他这辈子都没有如此害怕狼狈过,满脸的无措悔恨。

直到救护车来了,祁漉跟着上车,整个人都是那副丢了魂的状态。

医院总是个冰冷的地方,晚上的医院更甚,消毒水的气味从一开始的刺鼻,到后来的习惯——祁漉已经一动不动站在手术室门外三个小时。

不管谁跟他说话,祁漉都是一副听不见的样子。

他身上的伤其实很重,但是早在护士来叫他包扎伤口时,就被他生人勿进的气场吓回去了。血顺着他的关节一滴滴落在地上,然后凝结,然后又是新的血,渐渐的变成一大滩。

鹿酩包扎完回来的时候,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,他叹了口气,犹豫了下还是上前劝道,“你就算是在这跪到白鱼出来,也一点用都没有。”他握了下祁漉的肩膀,“去包扎吧。”

两秒后,祁漉缓慢地扭过了头,目光盯在鹿酩身上,逐渐变得阴沉。

鹿酩怔了一下,然后下一秒祁漉的拳头就已经随风而至。

鹿酩皱眉握住祁漉拽着他衣领的手,刚想开口问他又发什么疯,就被祁漉一把半提起来。

因为失血过多,祁漉的脸色变得煞白,他死死地阴沉盯着鹿酩,哑声道,“你为什么要找过来?你不找过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!”

鹿酩到口的话咽了下去,想到祁漉救了鹿露皎,他就无端地又心虚抱歉起来,就在他怔神的功夫,祁漉的一拳又砸了过来。

鹿酩被祁漉挤到角落打,一拳又一拳。

祁漉的指关节上沾满了血,鹿酩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再次裂开。

鹿酩知道祁漉这个时候需要一个发泄口,算了,就当他倒霉,自己送上来了吧。

可是祁漉的拳头不是常人能抗的,十几拳下来鹿酩已经被他打得神志不清了,就在祁漉拉起鹿酩的领子,又想砸下去的时候,一股强劲的风突然袭来,祁漉整个人被打翻在地。

鹿酩眼前一片血糊,模糊间见到两条穿着西装裤的腿挡在了他的面前。

叶升礼,“祁家小孙子,这是医院,严禁斗殴。”

叶升礼脸上虽挂着笑,但那笑总透出一股阴森来,熟悉他的人都知道,他这是生气了。

鹿酩费力伸手扯了下他西装的后摆,还没说出话,整个人就被叶升礼打横抱抱了起来,抱起来的时候,叶升礼在他头顶轻轻一吻,“说了等我一起去,怎么就这么不听话,算了,你别说话,我带你去包扎。”


原本喧闹的走廊变得安静,只剩下祁漉一人。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,沾满血迹,靠在墙角,整个人像是失了魂般盯着那扇紧闭的手术门。

时间好像被加快速度,又好像被冻结住了。整条走廊似乎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梦境,直到再两个小时后这场梦境被一声哭泣所打破,“安安,我的安安,我的女儿……”

袁玲和白杨士从得到消息后就马上赶来,坐了几个小时大巴后终于到了医院。袁玲还没走到手术门口,整个人已经哭成了泪人,她一手捂着胸口,一手扶着白杨士,“怎么办啊,怎么办,如果安安有个三长两短……”

“说什么呢!”白杨士厉斥道。

袁玲一下闭上了嘴,又用手打了两下,开始呜呜地哭。

白杨士叹了口气,拍着她的肩膀,“没事的,都会没事的。”


叶蔡时今天开了一整天的会,手机被放在外衣口袋里开了静音,所以还不知道白鱼已经被找到了。

齐坤和袁玲他们一起赶到后,在医院里没见到叶蔡时的人,便给叶蔡时打了个电话,正巧叶蔡时开完了会,一听完齐坤的话,他的脸就瞬间褪去了血色,“什么?!”

齐坤柔声安慰着他的情绪,“你别急,打车过来,不要自己开车,我在医院门口等你。”


叶蔡时和齐坤一起赶到手术门口时,叶蔡时先是问了下情况,而后扶着袁玲坐下,转身一瞥才看到了坐在角落,像是死人一样无声无息的祁漉。

叶蔡时一看到祁漉就怒火中烧,瞳孔骤缩,整个人冲了过去,“祁漉!”

祁漉被他拽起了领子,目光却还一直盯着手术门口。

“你他妈还是不是人?!死亡证明,亏你想的出来!你以为你是谁,你他妈以为谁会信!”

叶蔡时从小脾气就很好,很少会动怒,但面对祁漉,他总是被气得连骂脏话都不解恨,“现在看她在里面生死不明,你他妈满意了?你他妈舒服了?你他妈是不是非得害死白鱼才甘心?!”

最后一句话叶蔡时嘶吼出声的同时,鼻腔一酸,握着祁漉领子的手微微颤抖。

祁漉自始至终都是沉默的,沉默的被他打,沉默的被他打,沉默的就像是一个死人。

齐坤看叶蔡时发泄的差不多了,才上来抱住叶蔡时,“别打了,现在重要的是手术。”

“如果当时我能再留久一点,看着白鱼上去了再走,是不是就不会……”

齐坤抱住叶蔡时的头轻轻拍了拍,低沉好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,带着不可思议的安抚人心的作用,“她不会有事,你们都会好好的,相信我。”

 

“是你……就是你……”

这道声音让他们三个人一僵,只见袁玲颤抖着站起身,伸出手指着祁漉,“就是你绑了我家姑娘……我家姑娘是哪对不起你了,你要这么对她?”

一直沉默得像是失了魂的祁漉眼睛忽地一颤,合上了眼睛。

没有。

她没有对不起他。

是他,自始至终都是个混蛋。

 

手术做到第十个小时的时候,依旧没有任何消息。

期间袁玲因为体力不支晕过去,被抬着去病房休息。现在走廊里只剩下祁漉、叶蔡时,齐坤还有白杨士。

白杨士坐在椅子上,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到角落的祁漉身上,似乎是犹豫了很多次,终于开口问道,“你姓祁?江……江南祁家的祁?”

他还没等来回答,走廊里蓦地响起了训练有素的脚步声,白杨士回头,看着鱼贯而入的黑衣人,瞠目结舌地张了张嘴巴,愣愣地看着走在中间的老爷子。

祁家老爷子都准备睡觉了,又接到叶升礼的电话,是说祁漉找到了,现在人在医院,他的第一反应是人出事了?后来叶升礼说人没事,就是出了点情况,他这才放心下来。

他本想一棍子狠狠地打在祁漉背上,但是瞅了瞅祁漉哪都是血的衣服,又咋摸着这一下下去会不会把人给打坏了,便只清了清嗓子,中气十足地教训道,“在这坐着像什么话!给我起来!”

祁漉恍若未闻。

谁都没注意到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白杨士站起了身,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,“祁联山!”

祁联山是祁老爷子的大名,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喊过了,旁边的黑衣人立刻就将他反拧胳膊摁在了地上,祁老爷子转过身,挑了下眉讶然看着他,只见白杨士愤怒道,“又是你们!又是你们祁家人!当年害我们害的还不够吗?!现在还要来害我的女儿!你们简直是欺人太甚,欺人太甚!”他挣扎了下,立刻又被摁了下去,但他依旧梗着脖子,抬起头瞪着眼道,“我要跟你拼命!我要跟你们祁家拼命!”

叶蔡时见了,连忙急道,“祁老,这是白鱼的父亲,无意冒犯您老人家……”

他话还没说完,祁老爷子就像是过电般瞳孔骤缩,“白鱼……白……!”

“你……你是杨士?”

旁边的黑衣人得到示意后将白杨士松开,白杨士盯着他,刚想冲过去,就听见祁老爷子感叹了声,眼眶红道,“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,这时间过的可真快。”

白杨士握紧的拳头,指甲嵌进了肉里,微微发抖。

“你这名字,当年还是你爸和我一起,商量着……”

“闭嘴!”白杨士冲他怒吼道,“你没资格提他!”

祁老爷子一顿,随后竟真的低下了头,他叹了口气,轻摇着头道,“我真的不知道这姑娘是白家的人,我要是知道……”

“知道了你能怎样!你能把你的宝贝孙子也撞成这个样子吗!”

白杨士两次打断祁老爷子的话,叶蔡时在旁边皱起了眉,担心祁老爷子会计较,哪到时候可真的谁说话都不管用了,但出乎意料的是,每次被打断的时候,祁老爷子都没有任何烦躁或者生气的神色,他垂下目光,听到那句话后,开口说道,“这当然是不行的,但是我会请最好的医生来治疗白鱼,会一直负责到她痊愈,如果你有什么其他条件,大可一并提出来,我都会满足你。”

“谁稀罕你们祁家的几个臭钱!”白杨士眼睛通红,被刺激地状似疯癫道,“滚!带着你的臭孙子给我滚!离我家姑娘远一点,再也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!”

就算白杨士不说,祁老爷子也是决计不会再让祁漉待下去了,但是祁漉就是一副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听的样子,直到祁老爷子脸一沉,吩咐旁边的人拿出已剂。

已剂是一种能够暂时封闭掉异能的药,被注射的人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失去反抗能力,身体素质差的甚至会直接陷入昏迷,再无反手之力。

已剂是在军队里才会用到的东西,祁漉没想到老爷子会随身携带,“爷爷,我求你了,你就让我在这待一会儿,我就待到她醒,她醒了我就走,我求你了。”

祁老爷子讶然。

从小到大祁漉都没求过他什么事儿,哪怕是被扔到军队里被大一辈的欺负,打的头破血流的时候,也没回家跟他告过一次状,但是现在为了白鱼,他居然这么低三下四地求他。

老爷子简直要怀疑眼前这个是不是自己的亲孙子了。

祁漉满身是刺,傲气总是要溢出来般扎人,一张嘴也总是能将人气到半死,脾气差得很,动不动就要骂人,不爽了就要动手,就像一个不认娘的狼崽子,别人对他再好都捂不热他的这颗心,他眼里只有自己,从来不会将自己柔软的腹部露在人前。

这才是祁老爷子那个自私又混账的孙子。

可是现在的祁漉,什么自尊,什么坏脾气,全部都消失干净了,祁老爷子曾经开玩笑说如果有人能把祁漉的坏脾气改一改,他就算送那人几套自己珍藏的名酒都愿意。但现在看着祁漉这个明明好像变好的样子,祁老爷子却怎么看怎么来气,他厉声哼了下,开口道,“别忘了你自己说的话,手术结束后,别再让我看见你这个孬样!”

 

这场手术做了将近二十个小时,做到最后手术门打开,医生出来的时候,所有人都先是愣了下,而后才围了上去,医生摘下口罩,“病人的情况很糟糕,你们做好心理准备。”

祁老爷子道,“医生,不管用什么方法,花多少钱,都请务必救活这孩子。”

医生,“现在只能等了,而且就算病人没有了生命危险,也有非常大的几率陷入脑死亡的状态,她的头部受伤太严重了。”

医生说的每一句话都狠狠敲在祁漉心上,他甚至没有勇气站起来去问一句话,而是懦弱地选择了逃避,好像只要不听,就可以否认这一切。

直到祁老爷子再次站在了他的面前,强行将他带走。

“我不走,我哪都不走,我就蹲在这,我等她醒,我等她醒了我才能走,我还没跟她说对不起,我得求她,我得求她原谅我,我不能没有她,我会死的,我不能……”

祁老爷子一巴掌拍了上去,大声吼道,“你现在已经快把人害死了!”

祁漉一愣,怔怔着眨了下眼,“我没……我……”

“你刚才答应我什么!你刚才怎么说的!你是不是说了等手术结束了就走,你能不能别再让我看见你这孬样,我已经活不了不久了,你能不能就别这么气我了!”

祁老爷子说这话,就用手捂住了心脏,剧烈地喘息起来。

祁漉朝他伸出手,“爷爷……”

与此同时,一根针管猛地扎进了祁漉的脖子,冰凉的液体尽数推进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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