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鲤

诞(二十)

短暂的一片白光过后,许嘉感觉到那股灵力正一丝丝地完全融进他的血液,并强行想要争夺他的意识。他只来得及看了黄自狄一眼,连“快跑”都还未喊出声,便彻底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掌控权。但与此同时对他展开的,是这股灵力一直以来对他隐藏的那段记忆。

 

荒诞的,不堪的以及灿烂的。

 

早在这股灵力刚进入许嘉体内的时候,他就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,比如骑着战马奋力杀敌的血腥,与楚明皇相峙时的那股浓浓恨意,都时常让他好奇,到底这股灵力的主人和楚明皇之间有着怎样的爱恨纠葛?可是当眼前的白光散去,当他彻底看清记忆中的这个人时,他却愣住了,呆呆的,一动都不敢动,甚至连抬手的动作都变得机械难捱。

 

居然是那个女人。

 

此刻,她正用手摸着圆滚滚的肚子,身上盖着毛毯,旁边还点了一盏昏暗的小油灯,明明是这么温馨和谐的画面,但却被她脚上冰凉的脚铐刺破了一切虚假的平静。

一个孕妇,在军帐里,带着脚铐。

门帘被掀开,一个豆蔻少女端着饭碗进来了,在她的面前蹲下,“孟小姐,你吃点吧,肚子里还有孩子,可千万别饿着自己的身子。”

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肚子上,从一开始的麻木到后来的玩味儿,“他们跟我说,肚子尖尖的,就一定生出来的是男孩儿。”

少女笑了一下,似乎是为她主动开口说话而感到开心,“那小姐想生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?不过只要是小姐生的孩子,王上一定都会喜欢的。”

她轻笑了一声,讽刺而又薄凉,目光淡淡的从肚子上移走,落到了缥缈的远处——却正好是许嘉站的那个位置,她似乎是在隔着时光在和他对话,她说,“我不想要这个孩子。”

“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,我都不想要他。”

 

许嘉平静地站在原地望向她,目光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的这句话起任何波澜,但垂在身侧的手却渐渐握紧成拳。

他一直都知道的,她不想要他。

否则,又怎会把他一个人埋在土里扔掉呢?

 

画面一转,一个从未见到过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了矮小的军帐里,他放轻脚步,走至孟歌行的床榻前,想小心翼翼地蹲下来,每一处的动作都透出谨慎,但身上的铠甲还是哗啦啦的发出一片声响,他动作一顿,竟直接半蹲在了原地,不敢再动,生怕再漏出什么声响吵醒了床上熟睡的人儿,而孟歌行只是皱了皱眉便仿佛再次陷入了不安的梦乡。

他轻轻地吐了口气,舒心的笑了,半蹲了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,直到许嘉站在原地都有点不耐烦了,他才缓慢地抬起了胳膊,却在离她的脸颊半寸处顿住了手,在虚空中轻轻蹭了蹭。似乎只是这样,他便已经非常满意了,然后便起身离开。

营帐的门帘刚刚关上,刚才还在床上熟睡的孟歌行便睁开了眼睛。

许嘉的目光下移,在她藏在被子里的手上看到了一把短小的匕首。

 

又好像是过了好几个月,孟歌行的肚子都大了整整一圈。这几个月的光景里,许嘉像个旁观人般看着他们的虚假迎合,绵里藏针。在那一刻,他突然想念起扶尔来。

喉头一哽,心脏就像被人紧紧抓住一般透不过气,像是突然间泄了气,许嘉用手撑着脸,坐在军帐外面看着天空中的一轮月亮,心里默默记数着时间。果然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,一个黑影悄悄地溜进了帐篷,在窗户不经意间泄露的烛光虚影当中,勾勒出了两个紧紧拥抱在一起的身影。

这是孟歌行的帐篷。

刚刚偷溜进去的那个人他也认得——长孙琲季,也就是后来的楚明皇。

 

这段时间,许嘉倒也摸清楚了现在的一个大概情况。这应该就是那股灵力对他隐藏的那段记忆,先前他只看到了在战场上厮杀的片段,却没有看到战场以外的事情。而那天晚上在帐里见到的那个高大身影,估摸着就是这股灵力的持有者,也就是在战场上和楚明皇互相对峙,都恨不得要杀死对方的那个人,前几天孟歌行和他吵架的时候叫他什么来着,哦对了——岚栎。

不过这楚明皇的胆子还真够大的,竟敢半夜偷偷溜进敌方军营。

许嘉漠然地看着楚明皇偷偷摸摸地塞给了孟歌行一包东西,然后急切地转身离开。

面前的这个长孙琲季,唇红齿白,面若冠玉,连眉尾处都是隐藏不住的少年矜气,很难想象居然和那个半疯半癫,满头白发的楚明皇居然是同一个人。

许嘉看着孟歌行手里的东西,心里嗤笑一声,原来这场战争赢得……也不是那么的光明磊落嘛。

 

不过这些已成定局的事情许嘉都没有兴趣,他也不明白这些记忆有什么好见不得人的,他只想快些从这些记忆中跳脱出去,毕竟外面还有那么多事等着他去做。

最最重要的是,他想扶尔了,并且,很想很想。

他想知道他现在在哪,想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因为那天街上的事情和他赌气,想……再狠狠地咬他一口。

在这样欲望的驱动下,许嘉似乎真的看见了那白皙得不堪一击的脖颈,似乎只要轻轻一咬,便轻易折断。光是这样想想心跳都已经加速,许嘉慢慢地舔了舔上牙尖儿,觉得自己的牙今天格外的痒。

 

许嘉突然可怜起这个岚栎来,不仅要出去带兵打仗,回来后还要忍受自己媳妇儿的冷脸。最过分的是,这媳妇儿还一心扑在别人身上,一心想要害死他。

直到后来从岚栎和孟歌行的争吵声中,许嘉才明白了为什么孟歌行会如此怨恨岚栎,如此怨恨一个明明对她这么好的男人——因为这门亲事根本就是岚栎强抢来的。

岚栎不仅在孟歌行和长孙琲季大婚当日劫走了孟歌行,还在当天便举兵对乾城发起了进攻。最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,岚栎在那天晚上彻底强性侵犯了她。

在那天,在那个……她原本要嫁给自己心爱的人的大日子。

 

在那个她期盼了整整十年的大日子里,她彻底失去了再说爱他的机会。

 

从年少时的一见钟情,到后来的默默相守。她等了整整十年,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待字闺中的名门淑女,她好不容易从边疆等来了自己的心上人,却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全部被岚栎毁为一旦,而他不仅强抢了她,他还要去欺辱乾城里无辜的百姓,还要去打下乾城的王座。

你让她怎能不狠?

孟歌行恨他,连带着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,她为自己怀了他的孩子而感到耻辱,曾不止一次地想要自杀结果,却在再一次见长孙琲季时,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。

因为长孙琲季告诉她,他需要她,乾城需要她,乾城的百姓更需要她。

以人类的力量根本无法与强大的西北狼军相战,不出半月,乾城必会被攻破,到时候百姓流离失所,不管到哪儿都必定会是一番水深火热,生不如死。

所以这一战,他们不能输,他们必须赢。

既然不能明着赢,那便只能耍些阴招。而孟歌行是唯一可以接近岚栎的人。一方面,她不能突然之间改变对岚栎强硬的态度,另一方面,她还必须要取得岚栎的信任。

所以长达好几个月的拉锯战便开始了。

她会把岚栎特意带给她吃的山果子掷于地上,大呼小叫,却又会在岚栎走后,让侍女悄悄捡起,洗干净了故意在岚栎下次来的时候吃;她会在半夜将岚栎赶出营帐,一副恨透了他的模样,却又会在把他赶出去后,再向外丢一床厚厚的棉被;她也会在绣平安符给侍女的时候,独独忘了岚栎的一份,然后在他气而拂袖走的时候,悄悄将藏起来的那个平安符夹在他的外衫里。

平安符上简简单单,只绣着两个字——岚栎。

落在有心人眼里,却成了千言万语也道不尽的柔意情肠。

 

许嘉看着笑得一脸幸福的孟歌行,心里恍然大悟,原来他演戏的天赋……师承他娘啊!

 

再转头看了眼面前这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男人,此时许嘉心里闪过的唯一想法就是:这货就是他的亲生老爹?居然这么轻易就被驯服了?

出息!

 

日子一天天的过去,大战的终鼓即日敲响。

许嘉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,看着孟歌行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看,然后谨慎地从袖子里掏出那个药包,倒进酒杯里混匀。

小姑娘紧张的手都在发抖,却在岚栎掀帘进来的前一秒恢复了镇定。

她咬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岚栎,直到岚栎走至她的面前停下,她都没有说话,只是垂下了目光,略显委屈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的铠甲上,不一会儿,豆大的眼泪就啪啪地直往下掉。

岚栎显然是慌了神,用手捧起了她的脸,轻轻帮她擦着眼泪,“怎么哭了?”

孟歌行的声音哽咽得让人听了心里直发紧,只想什么都不顾地将她抱在怀里,“就不能不去吗?”

岚栎亲了亲她的发顶,像个傻子般一本正经地说着根本没有人在乎的承诺,“我一定会回来的。”

孟歌行安静地在他怀里待了一会儿,直到外面传来了狼兵的催促声,她才复而又抬起头,踮起脚尖,用手勾着他的脖子,整个人看起来又软又可爱,“我和孩子一起等你回来。”

说罢,她端起放在桌子上的酒杯一饮而尽,对着他的唇吻了上去。

 

后脑勺被摁住,那是一个深到极致恨不得吃了她的吻。

 

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,孟歌行对她态度最好的一次,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他,甚至主动踮起脚尖来亲吻他。

她对他说,她会等他回来,她会和孩子一起……等他回来。

 

这是一个死局,没有人可以改变得了最后的结局。

 

岚栎不可能会回来,狼族一定会输。

 

因为他不可能躲得了那杯酒的宿命。

 

或许他躲得了那杯酒,但他绝对不舍得躲过孟歌行的一个吻。

 

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,许嘉第一次认真看这个男人,他看着他英勇飒爽地骑上战马,看着他带领着上万狼兵头也不回地……踏上了那条不归路。

孟歌行就站在许嘉的身边,她和他一起看向岚栎消失的方向,静静的眸光里却隐藏了很多复杂的情绪。

 

她会伤心吗?

 

会后悔吗?

 

会在某天半夜突然惊醒,为杀了这个最爱她的男人而痛心吗?

 

她坚定着,她不会。

因为是他毁掉了她原本幸福美满的人生。

 

这是多少份爱,都不能弥补的缺憾和过错。

 

人族大捷,而这场战争的总统帅长孙琲季则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,变成了皇位最有力的接班人。此时的他不仅有孟家的支持,不仅有军功傍身,最重要的是,他终于可以将自己心爱的姑娘接回身边。

 

后来的后来。

他成了这乾城的王。

而她,成了这乾城的后。

 

在那场期待已久的大婚上,他站在万人敬仰的高处,看着她一身红衣,凤冠霞帔,款款地一步步走向他的方向,直到那个时候,他的心里才真正地松了口气,才有了种幸福的踏实感。可明明那天她被掳走的场景还依旧历历在目,仿佛只是昨天发生的事。

……

“回皇上,歌行是我的妻,我不能不管她!还请皇上肯借我三千兵马,现在那狼妖必定还没逃出城外,只要赶在他出城之前将城门关闭,再加上这三千兵马,儿臣定有把握将那狼妖抓捕归案!还请皇上恩准!”

“然后呢?关了城门,救了你的妻,然后呢?然后我们便会和整个狼族为敌!难道你觉得这样他们会放过我们吗?你觉得乾城的百姓还有安宁之日吗?还是你觉得就凭我们的血肉之躯,可以和他们西北狼族一战?难道就为了你未婚妻的命,就拿整个乾城来冒险吗?!”

皇上震怒的声音在太和殿里回响,震得人耳膜生疼。

他喉咙一哽,请命的话便收在了嘴边,沉默而又懦弱地闭上了眼睛。

 

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掳出城门,眼睁睁地看着她生死不明。

却……选择了不闻不问。

……


记忆收回,长孙琲季转头看了她一眼,孟歌行也冲他温柔的抿了抿嘴。

随后,他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。

可能以前是他对不起她,但没关系,今后他一定会千倍百倍地去弥补她,去对她好。

最重要的是。

一场名叫岚栎的噩梦,终于结束了。

 

 

傻傻的姑娘以为嫁给了自己喜爱的人,终于结束了那场噩梦,日后便是幸福快乐的日子。

他会敬她,爱她,宠她。

却没想到,嫁给他后收到的第一道圣旨,就是他要打掉她肚子里的孩子。

 

哪有什么噩梦的结束?

只不过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始。

 

他对她说,她现在是皇后,不仅是他的妻,更是后宫之主,她要为人表率,她要贤良淑德。她怎么能生下一个别的男人的孩子?她怎么能让全天下的人都来笑话他,说他戴了绿帽呢?

而孟歌行,并没有和他大吵大闹,只是一只手潜意识地护着自己的肚子,然后坐在床上静静地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他,眸光里只有碎掉的冰冰凉凉。

他明明那么熟悉,却又那么的让她感到……如此陌生。

那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了面前的这个人早就不是……那个会偷偷给她留糖豆包的人了。

他不再是她的长孙琲季。

他是坐拥万里江山的楚明皇,是整个乾城的王。

 

“我在问你话?!你听不见吗?为什么不说话?”

“为人表率?贤良淑德?”她死心一般地重复着他刚刚说过的话,随后讽刺般的轻笑了声,抬眼望向他,“我一直都不是这样啊,怎么?现在娶了我后才发现了?”

她起身,与他正面相对,“要不然……休了我?”

楚明皇被她气得要死,却又不舍的拿她怎么样,最后也只能挥袖摔门离去。

空荡荡的房里,唯剩他刚才说的一句话在来回飘荡。

“这个孩子,我绝不会容下!”

 

孟歌行也一度以为自己不会留下这个孩子,可是看着他在她腹中慢慢长大,心中的那个念头慢慢被动摇了。他会在她午后晒太阳的时候在她肚子里打滚,表示着自己的喜欢和惬意;会在她想事情而站在窗边吹冷风的时候,轻轻在肚子里踢她几脚,提醒她回去披件衣服;他也从来不闹她,孕吐什么的基本没有,安安静静地在她肚子里待着,懂事得直让人心生欢喜。

而就在今天楚明皇来找过她后,孟歌行摇摆不定的心思终于落到了实处,她垂下眸用手轻轻摸着肚子,小孩子高兴地踢了她两脚以做回应。

她莞尔一笑,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。

她要生下这个孩子。

 

孟歌行是个很聪明的女人,当她确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后,就会想方设法的达到自己的目的。首先她先是在蕙妃那里无理取闹了一番,又跑到御花园里故意对漪贵人口出刁难,然后就回了坤宁宫静静等着,果然天还没黑,楚明皇就跑来找她算账了。

楚明皇现在正想抓她的把柄,好让她同意打掉孩子。既然如此,她就给他把柄让他抓。

楚明皇为了让她心生愧疚,故意将话说的重了些,却没想到她根本就没有顺着他的话服软,而是故意和他呛声道,“那你有本事就废了我啊!”

楚明皇怒火中烧,口中的话瞬间脱口而出,“你真以为我不敢废你吗?!”

 

反正等到楚明皇做到御书房里冷静下来的时候,废后的谕旨都已经下了。

孟忠连在外面哭着喊着求情,被他皱着眉头挥手打发走了。

 

搬进了冷宫后,孟歌行便一直盘算着出宫的事,她不敢找孟忠连,因为她知道孟忠连也一定不想要这个孩子出生,所以她找了神武大将军裴德商,裴德商之前受过她的恩,必定愿意倾力相助,只不过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,孟歌行心里还是生出些许不安来,直到坐着马车远离了皇宫,她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些。

从皇宫里逃出来没几天,她的临盆期就快到了,就这样,在一个偏僻的树林小木屋里,小姑娘就这么近乎奇迹地生下了孩子,还顽强的活了下来。

孟歌行的泪忍不住顺着眼角躺流而下,渐入鬓角。她有些激动地抱起了身旁尚在襁褓的婴儿,却在对上他的蓝眼睛时,蓦地瞳孔猛缩,尖叫出声。

下一秒,便将小孩儿扔在了地上。

被扔在地上的小孩儿血糊糊的,却不哭不闹,一双蓝眼睛睁得大大的,瞅着上方破烂的草屋顶。

 

许嘉站在一旁,与那个尚在襁褓中的自己神奇地对视了。

他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存在,嗤笑地看了一眼,便扭过去了头。

这个破烂的草屋顶,就是许嘉记忆最开始的地方。他清楚的记着当时被扔在地上的自己在想些什么。

他在想。

床上的这个女人该不会是个疯子吧?

 

在生下许嘉之前,孟歌行是真的想要好好抚养他长大的。但在看到那双蓝眼睛时,那些似乎已经褪色的噩梦再次变得鲜活灵动起来,她想起了那天晚上被玷污时的绝望和不堪,想起了那段每天都要小心翼翼的日子,想起了每次自尽时的生不如死和痛苦难捱。

她曾无数次地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——就是因为自己肚子里的这个耻辱。

她甚至后悔了,她是不是应该听长孙琲季和孟忠连的话,她是不是应该打掉这个孩子?

如果这样的话,现在的她依旧是整个乾城的后,她还会像从前那样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。

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一样。

 

倏尔,眼前突然现出了那日长孙琲季站在床边对她大吼大叫的狰狞模样。

 

“我在问你话?!你听不见吗?为什么不说话?”

 

回暖的心渐渐再次冷却。

他或许还爱她,但现在的的他,心中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东西。

是江山。

 

孟歌行的目光再次落到地上的那个孩子上,孩子睁着大大的眼,对上她满是厌恶的目光,似乎愣了一瞬,但很快,便咧着嘴对她笑了。

 

她决定了,她准备逃,她准备……带着这个孩子一块儿逃。

 

等到长孙琲季发现她从冷宫逃走的时候,孟歌行早就离开乾城了。

他疯了一样罚了冷宫所有人,可是这还不够,这还远远不够。

他自己一个人躲在御书房里大悲大喜,一会儿笑一会儿哭,心里像是灌了凉水一般沉重透彻,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:她不会再回来了,她彻底走了,彻彻底底。

这个女孩儿曾在他一无是处的时候帮过他无数次,她帮他对付势利眼的夫子,还跟他说他没有错,是夫子的错;她会在他离开的时候和他赌气不见他,却还是选择哪怕站到所有人的对立面,也要求得和他的一纸婚约;她会在他说需要她帮助的时候,忍着想轻生的念头坚持陪在岚栎身边,只为帮他求取最后的胜利。

可是他呢?他做了什么?

他为了自己的朝廷地位而轻易地放弃了救她的机会,他还跑到敌营里混账地开口劝她留在那里,他还在娶了她后不仅没有做到之前承诺的一心一意,相敬如宾,反而对她百般嫌弃,他辱她,负她,利用她,最后还要硬生生地想要打掉她的孩子。

是他,亲手逼走了她。

他在冰冷的地上躺了一夜,一夜都没有合眼,怔怔的失焦的望着看不见的殿顶。

直到黄自狄隔天推开门通知他上朝时,直到那一缕日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时,他才似乎找到了一点思绪,嘴唇嗡动,不知道说了什么。黄自狄跪在地上,凑上前去,“皇上,您说什么?”

“杀……杀了裴德商。”

 

这是楚明皇在他清醒的最后一天,下的最后一道旨意。

 

“赐死裴德商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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