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鲤

漾日(五十二)

陆骁知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,居然会沦落到被人灌酒的份儿上,而且这个人还是祁漉。

祁漉仰头一杯一杯的闷干,这个喝法不由得让陆骁知想起了在军队里那次喝酒的时候,祁漉也是这样喝,喝了没多久就醉了,典型的不会喝还要灌着喝,心里对自己一点数都没有。

陆骁知抿了抿嘴,犹豫了下,还是开口道,“你……要不咱先吃点东西?你……”

祁漉抬眼看了他一眼。

陆骁知立刻就噤声了。

下一刻,祁漉向他慢慢靠过来,陆骁知盯着他手里握着的酒瓶,顿时出了一后背的冷汗,“靠……靠兄弟你冷静点,我他妈,我不劝你了,你愿意喝多少喝多少,你……”

陆骁知哆哆嗦嗦的话说到一半,祁漉头就一歪,倒在了他的肩膀上,不省人事。

陆骁知,“……”

“哟,这是咋的啦?”陆云打了个酒隔,含着笑揶揄在对面沙发坐下,“你们躲这儿亲亲我我呢?”

陆骁知尴尬地笑了两下,“哥,那个祁漉最近心情不好,喝的有点多,我现在就带他回去。”

说罢,他想架着祁漉扶他起来,但是祁漉却猛地用了力气,陆骁知不妨,被他推得一个踉跄,一屁股摔在了沙发上,祁漉自己倒退几步,也抱着头在沙发上坐下,因为喝大了所以说话有些大舌头,“你……你别这么假惺惺的,你还管我干嘛啊?你都让别的男人抱你了,我都看……看到了刚才,他抱你了,他他妈的抱你了,我操他大爷的。”

祁漉一脚踹在茶几上,上面的酒瓶晃荡几下,幸亏没倒。

陆云安静地看着他,用手支着头,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陆骁知。

陆骁知现在只想快点把祁漉搬回家,于是又凑了上去,“你别闹了啊,乖你……”

谁知祁漉的反应比刚才更大,一把推开他,“你别管我!你……你离我这么近,你一靠近我就忍不住想找你,想跟你说话,可是我不能跟你说话。”他烦躁地揉了把头发,鼻腔有些发酸,“我不想让你更讨厌我了。”

他们的动静不小,已经有不少人都好奇地望了过来。

陆骁知心想哎哟,这算什么事儿啊。今天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,不管不顾地把住祁漉的肩膀,低声在他耳边道,“你在这发什么酒疯?!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?”

祁漉激动暴躁的情绪听到这句话后,像是被捅破了一个口,变得柔软起来,他眼睛含着喝醉的水雾,盯着陆骁知看。

陆骁知,“你他妈看够没啊,看清楚我是谁了吗?”

两个人眨巴着眼又干瞪了一会儿,两秒安静后,祁漉蓦地撕心裂肺地吼出声,“我当然知道你是谁!白鱼,你心怎么就这么狠,啊?你心怎么就这么狠?”

吼声回荡在整个大厅,直至回声消失,大厅变得落针可闻,安静如斯。

这声吼像是卸掉了祁漉最后的一层防备,他弯下腰,声音不大,呜呜地哭了起来。

陆骁知整个人都不好了,第一万次地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带祁漉过来,完了完了这下完了,祁漉醒了后要知道自己喝醉酒后出这么大的丑,会不会迁怒他,一气之下将他给抽死!

陆骁知像是石化在了原地,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,而祁漉依旧在嘟嘟囔囔地说着,“你说,你是不是在生气,你就是在生气,在生我的气。”

“可是你不承认啊,你就是不承认,你不承认你生我的气,那你让我怎么哄你啊?你说啊!你说啊!”

陆骁知被这两声吼吼得打了两下颤。

祁漉抬起眼,看着他道,“你看,我让你说,你又不说了。”

陆骁知,“……”

 

刚从洗手间出来的白鱼,就见大厅的角落处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,她好奇地也凑了过去,踮着脚尖好不容易找到个空,待看清的那一刻,脸上的笑便凝固住了。

此时,陆骁知正万分无奈地站着,和坐在沙发上的祁漉相对。

祁大少爷要发酒疯,谁能拦住啊?

“你说啊,你为什么不说话。”

“……”

要他说什么啊,他又不是白鱼。

“要不……要不你开车来撞我一次吧?你不就是气这个吗?”祁漉胡乱地抓住了陆骁知的手,他抬起头,喘着粗气,“你气我把你推开对不对?但我是认错人了,我他妈真是个傻逼,我认错人了,那我能怎么办,没人告诉我啊,白鱼,没人告诉我……我知道我做错了,但是你得原谅我啊,我又不是故意的,我真不是故意的,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,一直都是,我想救的人也是你,只有你。”

陆骁知屏住了呼吸,下意识地将求助的视线投向了陆云,哥,你来吧哥,我招架不住了。

陆云淡笑一声。

人群外,李黎找了一圈找到白鱼,用手碰了下她的肩膀,“白……”

白鱼倏地转身,看都没看他一眼,快步离开。

李黎注视着她有些慌乱的背影,又扭头看了看已经缠在一起的陆云、祁漉还有陆骁知,眸色暗了下,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。

 

“如果再来一次,我真的宁愿……不,不是宁愿,我就想当时被撞的人是我多好,大不了死那儿,死那儿……”

祁漉一手拽着陆骁知的手,自己的额头抵着自己的胳膊,滚烫的泪烙在皮肤上,“死那儿也总比现在好,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难受。”

 

直到走出别墅,才终于摆脱了身后的声音。

白鱼站定,闭上眼睛的一瞬,两行泪顺着脸颊滑下,她的呼吸有些不稳发颤,她颤着气做了两个深呼吸,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,但是当清新的空气进入肺腔之后,却产生了反效果,祁漉的声音又在她的耳边响起,“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,一直都是,我想救的人也是你,只有你。”

“骗子。”

白鱼站在一棵大树下,一只手扶着树干,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,“骗子……”

 

白鱼。

不要信他。

 

满月酒的最后,祁漉是被陆骁知和陆云一起架回家的,他这次是真喝大了,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,睡醒后太阳穴痛到像是横穿了一根钢针,他皱着眉头光脚下地,去洗漱了一番后,下楼准备找点东西吃,却意外地看见了在客厅正中间坐着的老爷子。

祁老爷子估计是刚钓完鱼回来,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,听见声后回头看了祁漉一眼,见祁漉光着脚,又训斥了一番,“你看看你现在在家都像个什么样子?!鞋也不穿,跟外面的流浪汉有什么区别?”

祁漉走到厨房,咕噜噜喝了一大杯凉水,口渴缓解点后,又倒了杯橙汁。

外面,祁老爷子依旧在喋喋不休地说着。

祁漉端着橙汁从厨房出来的时候,祁老爷子放下了手上的报纸,开口道,“祁漉,你给我过来。”

祁漉见他不像是开玩笑,便走到他对面的沙发上,盘腿坐下。

祁老爷子上下打量了祁漉三四遍,那是越看越糟心,越看越恨铁不成钢,最后所有的不甘心都化作了一声重叹。

祁漉用牙齿咬了下玻璃杯,“什么事儿啊?”

祁老爷子沉默了下,垂着眸道,“祁漉,我给你三个选择。”

祁漉的瞳孔闪了一下。

“第一,回军队。”

祁漉在心里想,开什么玩笑,打死都不会再回去了。

“第二,跟着你爸爸去南方做生意。”

祁漉皱了下眉头,还不如回军队呢。

“三呢?”

祁漉端起玻璃杯,正想着老爷子还能出什么花招,结果一口橙汁还没咽下去,就听见老爷子说,“三是重新回去上学,我托了陆云他家,你就暂时跟着夏暖做研究吧。”

那一口橙汁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卡在了祁漉的喉咙里,卡的他猛咳起来,咳得脸都红了,咳了好一会儿,最后老爷子嫌弃地看了他一眼,递给他一张卫生巾。

“我不!”

“你不什么不?!你还有选择的资格吗啊?你扪心自问下,你个小兔崽子,现在还有哪个导师肯收你?就算你想要舔着脸回去读初蜀,我们祁家也丢不起这个人。”

祁漉气得差点跳起来,刚想开口说你不是让我离白鱼远点吗?但是话到嘴边,又脑中灵光一闪,转念想道,他躲什么啊?他巴不得天天黏在白鱼身边呢,是白鱼不乐意看见他罢了。

但说不定白鱼哪天就被他感动了呢。

现在老爷子连正当理由都给他想好了,白鱼不是说不恨她,不怨他,要两两相忘吗?那好啊,那他现在也是夏老师的学生了,那白鱼总不能赶他走吧?她要是赶了,就说明她心虚,她还怨他,那他可就能好好跟她说道说道;那白鱼要是真不赶他走,那不正好如他的意吗?

总之,这件事儿对他来讲,好像只有好处。白鱼不赶他走,他就有理由留下,来日方长;白鱼赶他走,那就更说明她心里还有他呀!

想通了的祁漉高兴地差点没一拍桌子,他咳嗽了声,状似很不耐烦地将果汁一饮而尽,皱眉道,“行吧。”

 祁漉难得的起了个大早,翻箱倒柜地好好捯饬了一番,将自己打扮的油光发亮的,还骚气地喷了香水,哼着歌从楼梯上跳着下来的时候,突然想到什么,咳了一声收回了脸上的笑,一脸假正经不高兴的样子。

坐在餐桌旁的老爷子抬眼一看他,满意地点了点头,对着身侧的佣人说道,“你看,人还得是有个事儿干,前段时间蔫头耷脑的,像什么样子!”

祁漉吃早饭的时候整颗心就飘飘然起来,好似他已经飞奔到了白鱼面前,看见了她一脸惊讶又无可奈何的样子,他喝着牛奶,突然噗嗤笑出了声。

祁老爷子动作一顿,以一种难以言明又复杂的眼光看向他。

祁漉,“我吃饱了。”

祁老爷子看着他的背影,放下叉子,皱着眉头道,“这孩子,不会是这段时间抑郁坏了吧。”

“哪能啊,我看少爷今天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呢,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。”

祁老爷子深叹口气,“但愿吧。”

 

祁漉回到自己的房间,对着镜子又比划了两圈儿,越看眉头皱得越紧,他揉了把头发,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走苦肉计,不能这样神灵活现地出现在白鱼面前,他惨一点,说不定白鱼心一软,就原谅他了呢?反正白鱼最心软了。

说是迟那是快,祁漉几下就将身上的那套名牌限定全给扒了,将头发打乱,换上了好几年前的旧款卫衣,一条破洞牛仔裤,与刚才那个哼着小曲的判若两人,他下楼时,祁老爷子刚喝下去的一口茶喷了出来,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。

自己是不是把孩子逼得太紧了?这孔雀怎么不开屏了?

祁漉不知道祁老爷子脑子里的弯弯绕绕,拿上车钥匙便出了门,一路开到学校门口时,他将车停到一旁,食指在方向盘上一下下敲着,望向校门口的眼睛眯了起来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他的出现,一是因为那张脸,二是因为那辆豪车,所以刚到学校门口,便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,甚至还有人一路追着他来到b座,不敢靠近,就拿着手机在不远处拍。

平日里总是匆匆又寂静的行人道,这下全都沸腾起来,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此起彼伏,不知道的人又凑热闹涌上来,伸着脖子问,“这谁啊?”

“他就是祁漉!!!他就是祁漉啊!!!”

“我艹,他就是祁漉,当年那个高蜀破例要提上来的?”

“对啊,啊啊啊本人好帅啊。”

“我之前一直听别人说他脾气不太好,可是现在看好像还行嘛,啊啊啊,他是不是往我这边看了?他是在看我吧!是在看我!!!”

“不是不是,是在看我!!”

“你俩疯了!!!哎,别挤啊,看不见前面有人呐?”

“可是,他这两三年是去哪了啊?”

 

祁漉站在b座门口,摘下了墨镜。

 

楼上实验室内,白鱼的竞赛预选已经过了,现在需要自己设计个创新实验参加决赛,但她一点思路也没有,皱着眉头想了好久,最后又和李黎讨论半天,才把实验范围定在了心脏传导束。

李黎,“这个实验不是很难,你做的时候多留心点,自然就能有思路。”

白鱼点了点头,虽然李黎说得简单,但真的做起来却又让人一筹莫展,首先她的实验动物从小白鼠换成了实验兔,实验兔可不像宠物兔,一只大概有一只泰迪犬那么长,因为集体饲养,所以爪子总是黄黄的,散发出尿液的骚气。

白鱼今天是第一次抓兔子,她戴上手套,按照李黎教的,抓上兔子的后脖颈。

李黎,“对,另一只手托住它的后腿和屁股,颈部皮肤一定要抓牢了。”

白鱼轻吸口气,将兔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,一步步向称重台挪去。

因为过分小心,所以白鱼的动作有些机械,看得李黎一笑,“这批兔子还是比较温和的,只要没人吓他……”

说话间,实验室的门被推开,吸引了两个人的视线。

推门而进的祁漉和正抱着兔子的白鱼,面对面不过半米的距离,正好对视上。

实验室里安静了一瞬,随即白鱼皱眉道,“你来干嘛?”

祁漉,“我……”

他刚开口,白鱼怀里的兔子就开始剧烈挣扎起来,白鱼因为有点走神所以手并没有抓牢,一下让兔子挣脱,朝着祁漉的方向跑了过去。

祁漉有些嫌弃地看着满是骚味的兔子,后脚一撤,立马让开了路站在旁边,生怕兔子撞到自己,于是兔子就一溜烟地从打开的门跑了出去。

白鱼,“抓它啊!你让路干什么!”

祁漉,“……”

最后兔子还是被李黎抓回来的,闹腾了一番的兔子受了惊,需要安抚一下,实验是暂时做不成了,所以白鱼的注意力又落到了站在一旁的祁漉身上,回到了最初的那个问题,“你来这干嘛?”

李黎拖手套的动作一顿,眸色一深,转而望向祁漉,“你就是夏老师说的那个学生?”

白鱼脸色刷的变了,上前拉住祁漉的手腕,“你跟我出来!”

两个人走出实验室,在一旁的咖啡角落里面对面站着。

白鱼,“祁漉,你能不能不要胡闹,实验室不是你开玩笑的地方,这里不适合你。”

祁漉,“你怎么就知道不适合我?”

白鱼,“你连个兔子都嫌脏嫌臭,那蟾蜍呢?老鼠呢?你能碰吗?我们做实验一做就在实验室没黑天白夜地待着,除了实验什么都不做,连话都不说,你行吗?”

祁漉听了白鱼真心实意的一番劝解,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是来捣乱来似的,他顿了下,搬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借口,“我没想来打扰你的,真的。”

白鱼抿了下嘴,无声地看着他。

“是我爷爷一定要我来,他说我要是不来的话,就把我赶出去,我也没有办法。”

白鱼,“……”

“我肯定不会打扰你的,以后,我要是哪做得不好,你也可以直接跟我说,我肯定不给你们添乱子,我学东西很快的。”

白鱼被他弄得猝不及防,这怎么听上去感觉是她非要赶他走呢?说白了,她也不过就是夏老师的一个学生,又有什么资格干涉夏老师收学生呢?而且以陆家和祁家的交情,也轮不到她说话。

白鱼嗤笑一下,从祁漉身边走过的时候,被他抓住了手腕。祁漉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慌,“你怎么了?你生气了是吗?”

白鱼深吸一口气,淡淡道,“你要怎么样和我没关系。”

祁漉心想,怎么没关系呢,要不是你我才不会来。

白鱼甩开他的手离开。

那一上午白鱼都没怎么搭理祁漉,专心做着实验,时不时跟李黎讨论两句。祁漉肯定是拉不下脸去找李黎说话的,看着满实验室的瓶瓶罐罐,他皱了下眉头,也不知道做些什么,便像只小狗似的站在桌子旁边盯着白鱼。

白鱼依旧无视他,过了一会儿,一小节的实验做完正准备去清洗器具时,祁漉倏地跑了过来,接过她手上的东西,“我来吧。”

白鱼抿了下嘴,便放开了手。

祁漉屁颠屁颠地端着一大筐用过的烧杯玻璃皿,也不知道洗这些有什么好高兴的,他一边刷东西,一边偷偷地用眼睛瞥白鱼那边的动静,一个不留意,试管从手心脱落,啪嗒一声碎在了地上。

白鱼正和李黎商量实验的最后一步,闻言望过去,待看清祁漉脚底的那一片碎渣时,她脸上的茫然消失,轻轻皱了下眉头。

祁漉以为她是嫌弃他碍事了,于是连忙想蹲下去收拾,没过脑子就直接想用手碰玻璃渣,幸亏被李黎抓住了胳膊,“哎,别动。”

李黎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,“我来就好,你去帮忙把动物尸体送到一楼吧,今天的实验也做完了。”

祁漉愣了一下,还是站起了身,再偏头去看白鱼时,白鱼已经低下了头,专心记着刚才的实验数据,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。

他的心里一股憋屈,好像自己长手长脚来到实验室后,什么都不会干了似的。可是祁漉又不敢当着白鱼的面发脾气,只能憋着一口气,拿起装动物尸体的铁笼向外走,不小心还划破了手,但他当时正在气头上,直到到了一楼还完动物尸体后,他才发觉自己左手手心里一道长口。

蓦地,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,“怎么回事?割伤了?”

白鱼收拾好后就下楼了,没想到刚出电梯就看见祁漉低着头站在不远处,走近一看,才看见他手心血糊糊的伤口,她皱了下眉,拉起祁漉的手腕就向旁边的医务室走去。

医务室里的工作人员已经下班吃饭去了,白鱼先拉着祁漉走到洗手池旁,打开水龙头,“你自己先冲一下。”然后她熟练地找出酒精和棉球,还有处理伤口用的东西。

她让祁漉冲伤口,祁漉就乖乖地站在原地冲,只是眼睛还是跟着她转来转去。

白鱼找好东西后,抬头看了他一眼,“过来。”

祁漉便乖乖过去了。走到半路,白鱼说,“关水。”

于是祁漉又走回去把水关好,走到白鱼面前走下。

白鱼扯过他的手腕,“傻了?”

祁漉盯着她不说话。

白鱼看着那道伤口,居然比她想象的还要深,不自觉地皱深了眉头。

蓦地,一股冰凉的感觉传到她的眉心,让她处理伤口的动作一顿。

“你见到我,总是皱着眉。”祁漉顿了下,“白鱼,见到我,就这么让你不开心吗?”

白鱼的指尖不知为何沁出一层细密的汗,她握着祁漉的手腕,快速的眨了两下眼,将眼底刚刚升上来的情绪又压了下去,“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?”

祁漉闻言,自嘲地笑了下,“也是。”

过了一会儿,白鱼开口道,“你看,我说了实验室不适合你。”

整天在训练场上舞刀弄枪的人,怎么能安然的待在那几十平米的小实验室里?

祁漉,“你在赶我走吗?”

白鱼帮他缠好最后的纱布,起身道,“你走不走自己决定,我只是想告诉你,不要花费时间做没有意义的事情。”

她拿着收拾好的医药箱,刚想去放回原位时,手腕被祁漉握住了。

祁漉,“没有意义吗……白鱼,对你来讲,我们之间的一切,都可以这么轻巧地用一句没有意义来概括吗?”

白鱼顿了下,“我全忘了。”

祁漉起身,猛地一拽她,逼迫她转过身,“你明明没有忘!”

白鱼慢慢抬眼,眼里含着嗤笑,“那你希望怎么样?希望我记得?希望我恨你?”

祁漉不可自控地吼了起来,“对!我希望你恨我!你恨我都总比忘了强!”

白鱼,“我……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了。”

她甩开他,将东西放回原位后,开门出去,关上门的最后一刻,听到了祁漉声音不大但是又异常坚定的声音,“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忘了的。”

 

李黎下来的时候,那场不大不小的争吵已经过去,大厅里又陷入了安静的气氛,白鱼正坐在大厅中间的单人沙发上,而祁漉正好开门从医务室出来。

李黎挑了下眉,“受伤了?”

祁漉瞥了他一眼,没搭话,直接朝着白鱼走过去。

李黎笑了下,跟在他后面,小声道,“白鱼说你幼稚还真是没说错啊。”

祁漉脚步顿了下,偏头回来看他,脸沉得发黑,用手揪起了李黎的衣领,“不要再来惹我。”

李黎冲他轻笑了下,眼睛里还是那样讨人厌的若有所思的感觉。

白鱼看到他们两个,又皱起了眉,上前将他们两个拉开,“你们又干什么?”

李黎,“没,在讨论中午吃什么。”

三个人异常沉默地朝餐厅走去,白鱼觉得自己要被这么奇怪的气氛弄疯掉了,但是却好像只有她自己感到不舒服而已,李黎和祁漉隔着她互相呛声,连吃饭的时候都不消停,起因是李黎给白鱼点了份鱼,白鱼笑着接过说了声谢谢,但是祁漉却不吭声地将那一小碗鱼端走了,“她不吃鱼。”

白鱼一愣,没想到祁漉居然连这点小事都还记得。

李黎也愣住了,而后笑了下,“对不起我不知道。”

白鱼不想让李黎尴尬,“也没有,现在可以吃了。”

她把那碗鱼肉拿过来,用筷子戳了两下,忍着腥气吃了两口。

中间李黎接了个电话离开了会儿,祁漉有些幽怨的盯着那碗鱼肉,他不明白白鱼明明不喜欢吃为什么还要吃,是为了不让李黎难堪吗?可是为什么要管他的想法?

白鱼还想吃第二口的时候,祁漉忽地抢过了那碗鱼肉,正准备起身的时候,白鱼道,“给我坐下!”

已经站起身的祁漉顿了下,又坐了回来,只是固执地将那碗鱼肉放在了自己面前。

白鱼被他弄得哭笑不得,声音也轻了不少,“你还打算扔了它啊?花钱买的。”

祁漉偏头看了她一眼。

白鱼,“不许扔。”

祁漉,“……那……那我帮你挑刺。”

白鱼心里一软,竟没有拒绝,“好。”

祁漉满脸的幽怨马上雨过天晴,屁颠屁颠地开始挑鱼刺。片刻后,将挑好的一碗鱼肉放到了白鱼面前,白鱼似乎看见了他不断摇着的尾巴,她张了张嘴,居然有种想拍拍他的头的感觉。

这时李黎正好回来了,他看着祁漉那边多出来的一小堆鱼刺,眼神暗了暗,但是并没有开口多问什么。

一顿饭终于这么吃完了,吃完后白鱼回宿舍睡了一小会儿,离开前最快多问了一句祁漉,“你中午有地方休息吗?”

说完她就后悔地咬了下舌尖,哪轮到她来问啊,祁漉是那种会让自己吃亏的人吗?当年上初蜀的时候都单独在学校里建了栋别墅住,怎么可能没休息的地方?

祁漉闻言,眼睛一亮,“我中午在车里休息一下就好。”

白鱼胡乱“嗯”了两声,有点仓促地想要转身离开,又被祁漉抓住了手腕,“白鱼。”

白鱼。

祁漉这次回来好像多了一个爱喊她名字的习惯,而且每次喊的时候都异常地专注认真,每次都必须要听到她的回答后,才肯继续说接下来的话。

白鱼心快了两下,“嗯?”

祁漉原本握着她手腕的手,悄悄地向下移了几分,握着她的手心道,“下午见。”

 

白鱼中午并没有休息好,在床上翻来覆去,正准备有点睡意的时候,起床闹铃响了。她半跪在床上伸了个懒腰,用凉水洗了把脸后才精神了些。

下午做实验的时候,白鱼的注意力显然没有上午集中,处理小白鼠的时候,溜神的功夫就被咬了一口,她“嘶”了一声,快速地将小白鼠锁回了笼子。

祁漉一直盯着她,看到她受伤后立刻冲了过来,“怎么了?被咬了?疼不疼啊?”

李黎一把夺过白鱼的手,“你再多握会儿,她就真有事了。”

说罢,他脱下她的手套,一边用冷水帮她冲,一边帮她挤血,处理的非常标准。

祁漉站在一旁,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。

白鱼,“没事儿,改天去打个疫苗就好了。”

李黎,“什么改天,明天我就陪你去。”

白鱼和李黎说话的时候,祁漉就站在一旁安静地待着,微垂着眼,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快速地闪过,整个人好像一碰就会碎掉。

这一幕被白鱼随意一瞥看到了,不知怎地她心里就好像瞬间被人打了一拳,整颗心都软了下去,还没反应过来,白鱼下意识地就抽回了自己的手,李黎看着自己空了的手,愣了一下,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了白鱼。

白鱼慌张地收回自己落在祁漉身上的视线,“没事,真的没事,小伤而已。”

李黎好似什么都没察觉一样,“嗯。”

这点小插曲过后,祁漉整个人都蔫蔫儿的,也不像上午一样主动凑到白鱼面前,自己坐在休息区的沙发座里,安静地好像不存在般。

下午的实验做完后,数据处理交给了李黎去做,所以李黎率先离开,实验室收尾工作交给了白鱼,白鱼心里就是别扭,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难受,默不作声地收拾好垃圾准备关门出去的时候,被沙发里的祁漉吓了一大跳,她尖叫一声,拿着垃圾袋向后退了几步,待看清是祁漉后,喘了口气有些无奈道,“你怎么还在这儿啊?你没走吗?”

祁漉听见她的声音后,皱了下眉后从睡梦中转醒,抬眼看了白鱼一眼后,整了整衣服,有些局促地摸了下裤子,站起身道,“我这就走。”

从白鱼身边经过的时候,白鱼有些慌张地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腕,“不是,我不是赶你走,我……”

“嗯……啊?”

祁漉刚睡醒,眼睛没有平日里总是惹人的笑意,看起来懵懵的,还带着一层水雾,直勾勾地看着白鱼。

白鱼被他盯得大脑一片空白,嘴抢先一步开口道,“你要不要送我回家?”

话说完,实验室陷入了几十秒的寂静,而后白鱼脑袋里“叮”一声,整个人跟梦醒了似的,连忙摇手道,“不是,我不是这个意思,我……”

同一时间,祁漉听到那句“回家”,就像小狗狗见到了肉骨头,睡眼惺忪的眼睛逐渐睁大,一点点亮起来,深吸口气,在白鱼摇手拒绝解释的时候,他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,“要!”

白鱼一愣,连忙解释的话音一顿,觉得自己好像刚才听见的不是“要”,而是小狗“汪”地叫了一声。

两个人的手极其自然地五指交叉,顿在半空,谁都没有察觉到不对劲。快要落山的夕阳,似乎是今日最后一抹限定的夕阳透过正方形的窗棂闯入,落在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手掌样子上,带上了一圈橙色的暖意。

“啊……那个,我突然想到,不顺路吧,今天周五你也要回老宅?”

老宅和槐街根本就是两个方向。

“顺!我……我……”祁漉顿了下,似乎正在努力找着什么借口,“我正准备这周六日回槐街的别墅待两天。”

话说完,两个人相视又安静了两秒,白鱼尴尬地笑了两声,“要不还是算了,这开车也要好几个小时,我还是坐大巴车回去吧。”

祁漉以为白鱼是嫌弃他开车的技术不好,立马开口道,“我开车开的很好的!真的,这几年在部队坦克飞机什么的也开得很好!”

白鱼,“……那……好吧。”

祁漉的眼睛又亮了一个度,“真的?”

白鱼被他逗笑,“那要不假的?”

祁漉,“不不行,都说是真的了怎么能反悔呢?你你等着,不不是,你慢慢下楼,我先下去把车开过来。”

说罢,他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,直接从实验室出去了。

白鱼看着他的背影,慢慢地脸也开始烧了起来。

 

在走廊的实验室后门处,李黎正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,当看到祁漉离开后,白鱼脸上浮现的若有如无的笑意时,他眼睛里似乎最后的一点温度也消失殆尽,伸手摘下了自己的眼镜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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