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鲤

派大星的爱(一)

我的故事发生于2017年的夏天,那个时候我上大四,为了挣够毕业游的钱,所以找了一家书店打工,书店的名字是山城。

山城是我和同学逛商场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一家书店,它装修的很好,好到让我走进去的时候有些局促。

老板站在吧台后面,热情小声地问我们,“有什么想看看的?”

但由于我内心的傲慢和自卑,我无视了他,装着不感兴趣的样子到处看了一眼,就拉着同学离开了。

但是那天之后,我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的就是门口那块招聘告示。

月薪三千到五千。

有了这笔钱,我就可以去旅游了。

但我没有第二次的勇气再次踏进那家店,更没有第三次的勇气开口去问老板招聘的事。

直到一个星期后,在一场操作水平考试上,我得了D。

这是让我无法相信的事情,我躲在楼道里,自己拿着那张成绩单,蹲下来,无限的黑暗将我笼罩乃至于渐渐吞噬的时候,我眼前浮现的,依旧是山城那块招牌。

所以终于在星期天,我穿上得体的衣服,踏进了山城。

 

我在紧张的时候声音会发抖,会变得断断续续的,听起来像猫叫,很小。

我烦透了自己这种声音。

每次听到自己发出这种声音,似乎都是在无声地提醒着我的胆小和怕事。

当我终于鼓起勇气的时候,老板正垂着眼睛擦手里的玻璃杯,闻言他抬眼看了我一眼,“大学生?”

“嗯。”

他将玻璃杯放好,开始叠手中的那块抹布,“大三?还是大四?”

“大五。”我忐忑的心情在一问一答中渐渐平复,“学医的。”

老板的声音让我听不出情绪,或许是怕打扰到店里的其他客人,所以他讲话都轻轻的,“不收短期工。”

我不知道自己突然哪里来的勇气,在吧台外面跟着他走,“也不算短期工是不是?从现在开始到放寒假,还有两个月呢。”

他不理。

我继续说,“要不这样,我们按天算,你什么时候找到正式工,随时开除我,我肯定走。”

他终于有了点反应,笑了下,抬眼看着我,“这么犟。”

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他看那一眼,瞬间烟消云散,像是个有着乌龟壳的王八,脖子往后缩了缩。

不知是我哪句话打动了他,他停了几秒后居然松口道,“什么时候可以上班?”

这句话像是瞬间出现的肥肉,吊着我这个王八伸出脖子,眼睛发出光,“明天!明天就可以!”

 

从那天之后,我开始了在山城的兼职。

这是我二十二年的人生里,第一次兼职。

山城的工作并不累,只是一开始要站起来对每个客人说“欢迎光临”这件事,难为了我一段时间。

老板姓孟,叫孟支,他跟我说叫他阿猛就行。

阿猛总说我喊的声音太小,我憋红了脸,小声为自己反驳了一句,“书店不能大声。”

他像是见到新鲜事看了我一眼,然后咳了一声,讨人厌地学起我喊话的样子。

我不好意思地深吸一口气,还没来得及反驳,他就一摆手,“你这样畏畏缩缩,总像是做错了事一样!”

正好这时有客人进来,阿猛向我使了个眼色,大声向我示范,喊道,“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?”

客人到吧台点了两杯冰美式,然后找了个位置坐下了。

我低头整理账单的时候,阿猛走过来拍了两下我的肩膀,“挺起来,别总是畏畏缩缩的。”

他说话的语气坦诚,就像他刚才喊“欢迎光临”一样坦荡自然。

我真的很羡慕。

我有时候想,我身体里的自卑,懦弱,潮湿已经渗入骨髓,就算让我再投胎转世,我都做不到阿猛这样的舒展。他说的没错,我总是畏畏缩缩,总是看人眼色,斜着眼偷看人的时候,像一直做错事看主人颜色的狗,我总是看很多心灵鸡汤,告诉自己做人要随意一点,要坦诚一点,但这些也不过只是浮于身侧的风,走两步就没了。

我还是一如既往的畏畏缩缩,别扭至极。

 

阿猛人真的很好,他估计是看我每天中饭都坐在那里啃饼干,便觉得我可能家里有困难,于是还主动地给我介绍发模的兼职。

我拿着阿猛给我的名片,有些不确定的问他,“这个靠谱吗?”

“靠谱啊。”他笑,一只手叉着腰,“做个发模还能把你给卖了?”

“不是,我之前在网上看到过做发模被骗的。”我给予解释,手机紧紧的攥着那张名片。

“那你做不做啊?”

我的手将那张名片掐出指痕,“给多少钱?”

“两千。”

“去!”

 

给两千,剃光头也去。

 

事实证明真的是我想太多了,阿猛给我介绍的店很好,是正经的理发店,不是什么黑店。

不过长这么大,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我这颗头,一时间有点心跳加速,不知所措,所以直接闭上了眼睛。

眼睛一睁一闭,一颗美丽的头诞生了。

阿猛看着我笑,“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喝酒?”

我有些愣的看着他。

“哎,酒吧。”他屈指弹了一下我的脑门,“没去过啊?”

我摇头,“没有。”

“那要不要去看一下?”他故意笑得像个坏人,“很好玩的。”

李路,刚才帮我剪头发的那个人,深吸一口烟,皱着眉一拳打到了阿猛身上,笑骂,“一边儿去,别带坏人小姑娘。”

“小姑娘也得长大不是,她都二十二了。”

李路挑了下眉,看着我,“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高中生。”

“高中生?那我不成雇佣童工了?犯法的事儿我可不干。”

李路察觉到我的沉默,揪着阿猛的耳朵,“人小姑娘长不长大跟你有什么关系。”他向我伸出手,“你好,李路,叫我路哥就行,以后你来剪头发给你打五折。”

阿猛在一旁装模作样地哭喊,“哎呦没天理,十几年的交情我还得付个全款呢。”

说实在的,我有点怕李路,他的个子看上去有一米九多,寸头胡茬,黑色的短袖背心,肌肉在衣服下蠢蠢欲动,鼻梁很高,浓颜粗汉。

我默默地在裤子上蹭了蹭手汗,然后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手,“韩默之。”

“很书香气的名字。”

“谢谢。”

“怎么样啊小默?要不要一起去玩?”阿猛一边半个身子靠在李路身上,一边问我。

我摇摇头拒绝道,“我们宿舍晚上九点半要打卡的。”

阿猛一拍桌子,“九点之前肯定把你送回宿舍!”

我这个人总是没有主心骨,很让人被人带跑,阿猛多问了几次,我便说不出拒绝的话来,等反应过来时,人已经坐在车上了。

 

在车上,阿猛插科打诨的样子让我感觉有点陌生,他舒展的伸开胳膊,歪头对我说,“我们去西路。”

“西米露?”

“是西路!小默你个笨蛋!酒吧的名字叫西路。”

我忍俊不禁地笑了下,“这个名字好像不太吉利。”

李路坐在前面开车,听到我的话也弯了下嘴角,“怎么不吉利?想取经都得来西路。”

“那不也有去死的意思吗?”

阿猛听了我的话在旁边笑得发抖,伸手撸了把我的头发,“你可别说了!真是一点儿眼色都没啊。”

“嗯?”

“西路是路哥开的。”

我乍舌,砸吧砸吧嘴,往前探着身子,小声地说了句,“对不起,我没有……”

“行了,不讲究这些。”李路打转方向盘,嘴边的笑意愈加明显,“今天一天听到的谢谢和对不起比之前一个月加起来都多。”

阿猛,“小默你猜猜,为什么叫西路?”

我浅吸一口气,开始小声地拍马屁,“西路,西路这名儿多好啊。”

笨拙的恭维让他们两个人同时笑了一声,阿猛不放过我,继续问,“那你说哪儿好?”

我沉默了,宕机的脑袋转了好几圈,才憋出一句,“一听就很正派。”

车速慢了下来,李路熟练的倒车入库,“行了,正派的西路到了。”

 

后来阿猛跟我讲八卦,告诉我其实“西”是李路前女友的名字,“路”自然是李路的路。当年他俩谈的时候那叫一个轰轰烈烈,惊天地泣鬼神,后来李路拿着五年的所有积蓄开了这家“西路”。

“再后来呢?”

“再后来分了呗。”阿猛的语气很淡,嗤笑一声,“那女的真不是个东西。”

 

一进酒吧,感觉我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,明明一杯酒都没喝,却有种不知道梦里还是现实的感觉。

西路的音乐声开很大,大到如果不贴着耳朵就根本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,舞池中间扭动着形形色色的人,对比之下我觉得自己穿的就是个土包子。

大概坐了一个小时后,我看了眼时间,八点四十五。

我本来想和阿猛说自己该走了,但一看他身边挤着最少有三四个女孩儿,于是打算自己先走,然后在出租车上再给他发条短信。

我站起身,有些艰难地从人群中挤过,好不容易挤过那一群人我才恍然站住了脚步,眩晕的灯光导致我根本不记得路。

这下回去不知道怎么回,出去也不知道怎么走,正当我准备找个服务员问问的时候,突然感觉身后的书包一轻,我被人提溜着向后走了几步。

还没转过身就已经闻到了极大的酒味,我有些厌恶地皱了下眉头,紧接着就听到一个醉醺醺的声音,大着舌头说话,“哟,哪里来的初中生?”

我心里一凉,不想和他过多周旋,刚想甩开他走人的时候,又被他抓住了手腕。

“别走啊,来,让哥哥查查你身份证。”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开始在我身上乱摸,“这酒吧未成年可不许进的。”

我一口咬在他的手上,我咬的狠,瞬间尝到了血腥味儿。

他一下松开了我,开始破口大骂,各种难听的话像是炮弹一样。

我充耳不闻,只想快些离开,却不知什么时候又冒出两个人,堵住了我的去路。

情急之下,我只能转身看向他,哪怕已经强装镇定,但我知道此时我的眼睛里一定都是恐惧,“我是这里老板李路的朋友,你最好不要惹事。”

可他不仅不听我的话,反而调笑起来,弯着腰凑近我,扯着嗓子说,“什么哎?什么?说什么呢?我听不清楚。”

我的声音被巨大的音乐声所吞没,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像失了声。

不管我怎么喊叫,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。但我却能清晰无比地闻到这些人身上的臭味,酒味,烟味,混合在一起像是一种致命的毒药,使我晕眩想吐。

他们试图拉着我往里走,我急得脸都憋红了,想抢过自己的包给阿猛打电话,却直接被那个人抗在了肩上,慌乱之中我的手胡乱在空中扑腾,也不知道自己是抓住了什么东西,连忙哭喊道,“救救我,救救我,求你。”

我抓住了便不松手,那人被我牵着往前走了两步。

我在一片泪眼朦胧中看到自己好像抓住了一件黑衬衫,又慌忙地去抓他插在裤兜里的手。

“站住。”

当我感觉到扛着我的这个人确实是停下脚步时,我不由得松了口气,努力抬起头去看自己抓的这个人,但是逆光,我什么都看不见。

再后来,似乎只是一瞬的功夫,我感觉自己在向下落,又听到一声惨叫,再接着我被人搂住腰往后退了一步。

那人扶着我的腰,声音清冽,不像喝了酒,在我耳边问了一句,“路哥的朋友?”

我看向他,还没来得及回答,旁边的人就已经打了过来。

变幻莫测的灯光就像是最好的助燃剂,所有人的精神都仅存于微妙的一个点,只等火烧到极致,然后“砰”的一声,爆炸。

 

西路乱成了一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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